第5章 只问本心
作品:《一枕槐安》 第五章
终于是见到了济世堂的灯笼在巷口亮着的昏黄的光。坐堂的老大夫姓孙,须发皆白,是附近贫苦人家唯一的指望。沈怀安几乎是撞开虚掩的门冲了进去。
“孙大夫!求您……救救我阿婆!”他气息不稳,声音嘶哑,将怀中那块带着体温的银锭急切地放到柜台上,“她……她昏过去了,喘不上气……”
孙大夫正就着油灯看一本泛黄的医书,被这动静惊得抬起头。看到沈怀安惨白的脸色和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恐慌,又看了看柜台上那块成色极好、绝非寻常人家能拿出的银锭,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他没有立刻去拿银锭,而是先示意沈怀安坐下:“莫急,慢慢说,你阿婆是何症状?”
沈怀安哪里坐得住?他强压着翻涌的焦急,语速极快地将祖母今日的状况描述了一遍:气促、昏厥、打翻药碗……每一个细节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孙大夫听完,面色凝重,缓缓捋着胡须:“听你所言,像是旧疾缠身,又添新症,气血两亏,痰壅于肺……怕是……”他顿了顿,看着沈怀安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叹了口气,“病势沉重,需得用好药吊着。老夫开个方子,有几味药引子……价格不菲。”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银锭上。
“钱……钱我有!”沈怀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将袖袋里剩下的几块银锭也掏了出来,一股脑堆在柜台上。几块带着骛府特殊印记的银锭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冷的光泽,与这简陋的医馆格格不入。
孙大夫的目光在那几块银锭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他认得这印记,城东骛府的。他再看向眼前这清瘦少年洗得发白的旧衣和眼中的绝望,心中了然。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提笔开始写方子。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沈怀安连声道谢,声音哽咽。他小心翼翼地将孙大夫开好的药方和那几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银锭收好,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如同捧着滚烫的炭火。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再次冲入渐浓的夜色中,奔向药铺。
当他终于抓齐了药,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小院时,夜已深沉。
屋内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晕下,祖母依旧昏迷着,气息微弱。沈怀安顾不上歇息,立刻在小灶上煎药。苦涩的药味在夜色中弥漫开来,与院子里衰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他蹲在灶膛前,看着跳跃的火苗映红自己疲惫的脸。
袖袋空了,那几块沉重的银锭换成了手中这几包更沉重的草药。骛川那张意气风发的脸,骛府那精致奢华的院落,书案上那清雅的墨香……白日里的一切,此刻都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唯有眼前这跳跃的火苗,灶上翻滚的药汁,以及屋内祖母微弱的呼吸声,才是冰冷而沉重的现实。
沈怀安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袖袋内侧粗糙的布料,那里曾短暂地盛放过改变他今日轨迹的银钱。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被灼烧后的刺痛感。他猛地蜷缩起手指,仿佛要甩掉什么脏东西。那银锭带来的短暂喘息,代价是更深重的屈辱和一份无形的枷锁。他知道,只要祖母还需要这昂贵的药,他与骛府、与那个骄纵的少年将军之间,就注定无法斩断联系。
夜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窗棂,带来深秋的寒意。沈怀安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灶膛里的火,映着他孤直而沉默的身影,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暗影。明日如何?他不敢想。只愿手中这碗药,能留住炕上那微弱的呼吸。
这,便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名为“怀安”的奢望。
灶膛里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药罐底部,发出沉闷的咕嘟声。苦涩的药味浓郁得化不开,弥漫在狭小的灶间,钻进沈怀安的鼻腔,也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他蹲坐在冰冷的地上,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像一根绷紧的弦。跳跃的火光在他清秀却疲惫的脸上明明灭灭,映出眼底深重的忧虑。
他不敢离开半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罐的盖子,生怕错过一丝沸腾溢出的迹象。每一次药汁翻滚的咕噜声,都像在煎熬着他的神经。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息都漫长无比。他侧耳倾听着里屋的动静,祖母微弱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成了这死寂夜里唯一的锚点,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药终于煎好了。沈怀安用厚布垫着手,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汁倒入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苦味。他端着碗,脚步轻得如同踩在云端,走进里屋。
油灯的光晕昏黄,勉强照亮炕上那张灰败枯槁的脸。沈怀安在炕沿坐下,用一只手臂极其轻柔地将祖母的上半身托起一点,让她靠在自己并不宽阔的怀里。祖母的身体轻得可怕,像一捧枯叶。他舀起一勺药汁,放在唇边小心地吹凉,然后才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喂到祖母干裂的唇边。
“阿婆……喝药了……”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哄一个熟睡的婴儿,“喝了药……就好了……”
昏迷中的祖母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吞咽本能。滚烫苦涩的药汁艰难地滑过她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声响。喂一勺药,沈怀安就要停下来,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祖母的反应,确认她没有呛到,那微弱的呼吸仍在继续。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每一勺都耗尽心力。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圆点。他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这具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生命上。
喂完最后一勺药,沈怀安保持着那个姿势,让祖母靠着自己缓了很久。直到确认那微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他才极其缓慢地将人放回炕上,细心地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重新坐回炕边的矮凳上,不敢睡去。油灯的灯芯噼啪爆出一朵微小的灯花,映在他沉寂的眼底。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祖母枯瘦如柴的手。那手冰凉,皮肤松弛地包裹着骨头,传递着生命流逝的惊心触感。他紧紧握着,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它,用自己的力量去挽留那正在飞速消逝的生命之火。
夜,死一般沉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呜咽着,像是谁在低低地哭泣。
沈怀安的目光落在祖母灰败的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每一道都刻着岁月的风霜和养育他的艰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是这双手,在他幼时寒冬里,忍着关节的剧痛为他缝补破旧的棉衣;是这张嘴,在他被其他孩子嘲笑“没爹没娘”时,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告诉他“安儿不怕,阿婆在”;是这个怀抱,在他每一次生病发热时,整夜整夜地抱着他,哼着不成调的乡音……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祖母冰凉的手掌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砸在老人枯槁的手背上,迅速洇开,又迅速变得冰凉。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疏离,在这死寂的深夜里,在这唯一的至亲面前,轰然崩塌。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无力。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如此苛待?
为什么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一点点被病魔吞噬?
为什么……偏偏是骛府的银钱,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袖袋空荡荡的触感再次提醒他现实的冰冷。那几块银锭换来的药,能撑多久?明日呢?后日呢?孙大夫凝重的神情犹在眼前,“需得用好药吊着”……“价格不菲”……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巨石,将他死死压在绝望的深渊。
他抬起头,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沉寂,却比之前更深,更冷。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沉寂。他望向窗外,夜色浓稠如墨,看不到一丝光亮。黎明还很遥远。
他知道,天一亮,他必须再次踏入那个金玉堆砌的牢笼。
他知道,他必须再次面对那个骄纵的少年将军,在他探究的目光下,维持那可笑的、摇摇欲坠的疏离。
他知道,他必须用自己视为生命的字迹,去换取那些带着屈辱印记的银钱。
为了炕上这微弱的呼吸,为了那一声“安儿”,他别无选择。
哪怕前路是更深的泥泞,更沉重的枷锁,他也要走下去。这不是选择,这是宿命。是名为“沈怀安”的宿命。
他重新挺直了背脊,像一株被风雨摧折却不肯倒下的竹。目光再次落到祖母脸上,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祖母额前散乱的白发,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阿婆,要等我…”他低语,声音嘶哑,“…求求您…”
夜风依旧呜咽,灶膛的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堆冰冷的灰烬。油灯的光芒在墙上投下沈怀安孤直而沉默的身影,那身影在摇曳的光晕中,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带着悲怆寒意的剑。守护的温柔与生存的冰冷,在他瘦削的肩上,达成了最残酷的平衡。天,快亮了。而属于沈怀安的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哦对,我觉得我写的比较隐晦…那我就自言自语一波…说白了就是无人问津但是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哈哈哈…
攻给受开的条件是6倍市价没错,但并非誊抄一两次就完事儿了的。我们受每天都需要按照攻的指令抄写一定量的份额,而什么时候结束由攻说了算…既然答应开始了,就不能主动停下的哦。相当于一份薪资相当不错的长期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只问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