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


    清冽刺骨的地底寒气仿佛凝固了时间。苏墨竹盘坐在冰冷的寒玉床前，像一尊即将耗尽最后灯油的石像。三天三夜，水米未进，所有的精力，连同自身元气，都源源不断地通过秘术渡给了床上昏迷不醒的陆泊云。她面色灰败如金纸，眼窝深陷，原本丰润的唇瓣干裂泛白，连呼吸都轻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墨……竹……”


    一声嘶哑到几乎破碎的呢喃，细微地响起，却像一道惊雷炸在苏墨竹昏沉的意识边缘。


    她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模糊的视线聚焦，终于看清了——那双紧闭了无数个日夜的眸子，正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里面映着她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身影。


    “泊云？！”声音干涩喑哑，带着不敢置信的巨大颤抖。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意志。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汹涌滚落，她几乎是扑上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住了陆泊云微凉的手指，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醒了，你醒了！这次，这次终于不是梦了……”她泣不成声，将脸深深埋在他颈侧，汲取着那份久违的、真实的温度。


    陆泊云微微侧头，干裂的唇瓣费力地勾起一个极其虚弱的弧度，声音细若蚊呐：“我……也……以为是梦……”他缓缓抬起那只未被握住的手，极其缓慢地近乎颤抖地抚上她沾满泪痕的冰冷脸颊，“……苦了……你了……”


    无需言语。这一刻的重逢，胜过千言万语。两人紧紧相拥，无声的泪水交织，诉说着跨越生死门槛的恐惧与庆幸。


    良久，苏墨竹才稍稍平复，抬起头，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恢复生机的眉眼，却又带着深深的后怕：“我以为……我又要一无所有了……还好……还好你回来了……”她哽咽着，将脸再次贴上他的手心。


    “一无……所有？”陆泊云捕捉到这个词，英挺的眉峰微微蹙起，一丝忧虑浮上眼底。


    苏墨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重逢的狂喜褪去，沉重的现实重新压上心头。她脸上短暂的明艳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苍白的平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坐直身体，开始艰难地叙述这些时日的变故。声音低缓，如同在宣读一份染血的哀书。


    “那天你受伤昏迷后，我背着你去了青城山”她艰难地启齿，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先看到的是顾瞳，郑悦音来势汹汹，他应该是来不及回防，被射杀在了青城山。”


    陆泊云的呼吸猛地一窒，那双刚刚恢复些许神采的眸子骤然瞪大，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剧烈的心痛和窒息感让他猛地弓起身，下意识地用手狠狠按住剧痛翻涌的心口位置，额角瞬间冷汗涔涔。


    “……他”陆泊云咬着牙关，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悲愤与痛楚，“怀瑾，顾清安，他知道了吗？”


    苏墨竹痛苦地闭上眼，缓缓摇头：“还，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陆泊云颓然地躺回冰冷的玉床，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入鬓角。“是孤，对不起他们，顾家兄弟”。他沙哑的声音充满了沉重的负疚感。


    沉重的地宫空气还未缓和，苏墨竹的声音带着更深的寒意继续响起：“还有乔寒剑，我原本以为救宁儿，只是需要时间和法术，却没想到这一次却耗费了他所有的精血。”苏墨竹回想起她见到乔寒剑时的场景，花白的头发染着血迹，让她不敢再回想。


    陆泊云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锋。


    “他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若不是元气耗尽，也不会被郑悦音偷袭，一剑穿喉…死不瞑目”苏墨竹的声音几近破碎，“还有，宁儿，宁儿她和秦岚瑕至今下落不明，已经派人去找了，但还没有找到人。”这已经是她今日说出的第三个噩耗。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袭来。陆泊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良久，他才近乎喟叹般，用一种极度压抑、带着最后希望的语调道：“既然，未找到尸身，下落不明，反倒或许是安全的。希望如此。”这近乎自欺欺人的宽慰，成了他支撑精神的唯一支柱。


    苏墨竹重重地点着头，重新伏在他身侧，紧紧抱住他冰凉的手臂，仿佛他是唯一的浮木：“我也是这样想，她们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声音微弱，却带着执念的坚定。


    长时间的沉默在地宫中弥漫，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陆泊云侧过头，看着她苍白憔悴到极点的侧脸，眼底的心痛几乎要溢出：“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一个人，支撑了这么多事。”


    苏墨竹却只是摇头，将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依赖：“不苦，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苦。”只要他在，就是她黑暗世界唯一的光。


    然而，片刻的温存后，苏墨竹抬起头，脸上的神色变得极其复杂，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愧和忐忑。


    她迟疑着，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泊云，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这次，为了救你，我和陆承烨达成了交易。”


    陆泊云瞳孔骤然一缩，他知道自己弟弟的秉性，更清楚上一世陆承烨对苏墨竹的偏执和带来的伤害。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他立刻追问：“什么交易？！他没对你，”后面的话，带着戾气和担忧，几乎冲口而出。


    “没有！他没有！”苏墨竹立刻截断他的话，读懂了他眼中的担忧，赶紧摇头解释，“这一世，他有韩清漪了，你绝对想不到，他变了。那个交易是。”她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我答应他，待你醒来，安然无恙。便，便会助他，登上皇位！”


    登、上、皇、位？！


    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陆泊云脑中炸开。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苏墨竹，整个人仿佛失神般僵在玉床上。空气死寂，静得能听到长明灯烛芯细微的爆裂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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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墨竹被他这种反应惊得心惊肉跳，她急忙抓住他冰冷的手，用力摇晃着，声音带着哭腔：“泊云，泊云你说句话。别吓我！我知道重活一世你就是想要夺回皇位，可是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呵。”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打断了苏墨竹的慌乱。陆泊云缓缓地转过头，迎上她满是泪水和担忧的双眸。他那因伤病而显得格外柔和的面容上，竟缓缓地一点点地漾开了一个苦涩却又无比释然的笑意。


    “好。”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清晰无比。


    苏墨竹愣住了。


    陆泊云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节冰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她憔悴的面容，望向地宫顶端冰冷漆黑的岩石穹顶，像是透过它看到了外面即将变换的天穹。


    “好啊……”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种看透宿命的苍凉和洒脱，“或许，孤，不，我，生来就没有当皇帝的命数？”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眼神异常清亮，“但墨竹，你既已应允，以江山换孤一命。我陆泊云，定当遵守承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墨竹脸上，带着无比的郑重：“你要如何助他，我配合便是。这位置，给他也好。终归是，陆家的血脉。他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巨大的震撼之后，是无以复加的感动和心疼。苏墨竹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扑入他怀中，泪水决堤。“泊云，谢谢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你不在的日子我太孤独了。”她紧紧抱住这具失而复得的温暖躯体，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其中。


    两人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驱散着死亡的阴影和失去江山的惆怅。


    片刻后，苏墨竹抬起头，红肿的眼中却闪烁着无比坚定的光芒，带着母性的急迫：“泊云，快点结束这一切吧。宁儿，我们的宁儿还在外面等着爹娘！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们去找到她。”


    金陵城外


    旭日东升，金色的光芒撕裂昏暗的天际线，将巍峨的金陵城郭渲染成一片肃杀的金红。


    平原上，黑色的甲士如同铺满大地的铁鳞，无边无际。肃穆的军阵延展至视线尽头，弥漫的杀气将空气都挤压得沉凝。战旗如林，玄色“燕”字大纛在晨风中猎猎狂舞，直指苍穹。


    列阵最前沿，陆承烨一身玄甲熠熠生辉，如同钢铁浇筑的战神雕像。他坐在高大的乌骓马上，目光如炬，穿透清晨的薄雾，遥遥锁定了那扇紧闭的金陵城门。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照亮了他眼中那燃烧着野心、终结与期盼的锐利光芒。


    身后，是韩若愚，以及无数追随他浴血征战、从冀州一路打到这里的部将。他们眼神狂热，紧握的兵器在朝阳下闪烁着寒光，只等那个身披明光铠，头戴玉梁冠的熟悉身影一声令下。


    万军屏息！天地肃杀！


    时间，仿佛被拉紧的弓弦。每一个士兵绷紧的肌肉，每一次战马焦躁的踏蹄，都敲打着最终的决战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