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33

作品:《招阴笺

    如若说温招对温应寒那大抵是恨的,对柳翠更多是不屑的,可对温韫,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温招步出望江楼,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她正欲走向候在街角的马车,一道熟悉的身影却懒洋洋地倚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是阮时逢又是谁。


    他今日换了身寻常公子哥儿的锦袍,颜色却依旧扎眼,青山织金的料子在日光下流彩熠熠,与这清雅的江畔景致到时如出一辙。见他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分明是等了一会儿了,温招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魑惊也瞧见了,下意识地往温招身边靠了靠,神色紧张起来。


    阮时逢却已迈步走了过来,步伐悠闲,目光在温招那身寻常打扮和帷帽上扫过,唇角一勾,语气拖得长长,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哟,这可不是良妃娘娘吗?真是好巧啊。”


    巧?温招心下冷笑,这钰城里能巧到让他国师大人亲自守在酒楼外的概率,怕是比御花园的莲花冬日里开花还低。


    她没接话,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脚下不停,继续朝马车走去。


    阮时逢却不依不饶,三两步便与她并行,侧着头看她,薄纱也挡不住他探究的目光:“方才楼上风景可好?臣瞧着娘娘与人相谈甚欢,都没好意思上去打扰。”


    这话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偏又被他用一副混不吝的腔调裹着,听着更像调侃。


    温招脚步未停,声音透过薄纱,清淡无波:“国师大人说笑了,不过是见个家中晚辈,嘱咐几句远行事宜。”


    “晚辈?”阮时逢挑眉,拖长了调子,“臣怎么瞧着,那位晚辈这次外出可谓是困境重重啊。”


    他这话说得轻佻,却精准地刺中了温招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别扭。她倏地停步,转头看向他。薄纱晃动,隐约可见她绷紧的下颌线。


    “阮时逢,”她声音冷了下来,“你跟踪我?”


    见她恼了,阮时逢反而收敛了些许戏谑,但眼神依旧亮得迫人:“哪能啊?臣就是恰好路过,又恰好眼神好,瞧见了娘娘的车驾,再恰好……等了一会儿。”他摊摊手,一脸无辜,“臣这不是担心娘娘安危吗?这宫外龙蛇混杂的,万一冲撞了娘娘可怎么好。”


    强词夺理。温招懒得与他争辩,转身又要走。


    “诶,”阮时逢却伸手虚虚一拦,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说,你那弟弟可没表面那么简单,你离他远点儿。”


    这话说得直白又冒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温招心头火起,更因被他点破那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而泛起一丝难堪。她猛地拂开他的手,声音冰寒:“国师大人慎言!本宫家事,不劳外人置喙!”


    “外人?”阮时逢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脸上的嬉笑彻底淡去,眼神沉了下来,“那谁是家里人?常青吗?”


    气氛骤然紧绷,连一旁的魑惊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温招却不欲与他当街纠缠,冷声道:“国师若无他事,本宫便告辞了。”


    她快步走向马车,裙裾拂过地面,带起细微尘埃。


    阮时逢站在原地,看着她近乎逃离的背影,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像是气笑了,低声骂了句:“没良心的兔子……”


    眼见温招就要上车,他忽然又扬声道:“喂!西市金身轩有消息,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这话题转得生硬又突兀,带着点笨拙的试图缓和关系的意味。


    温招上车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上次答应了柳含烟在稚趣斋买拨浪鼓还没买,况且好久都没去看老张头了,顺便再买些土火纸……


    她沉默一瞬,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本宫确要去西市采买些物件。”


    这便是默许了同路。


    阮时逢脸上那点悻悻然立刻一扫而空,眉眼舒展开,快走几步凑到车窗外,隔着帘子道:“正好顺路,臣给娘娘当个护卫,免得有些没眼力的冲撞了您。”


    车内,温招懒得理会他这套说辞,只对车夫吩咐道:“去西市。”


    马车辘辘而行,驶向熙攘的西市。阮时逢果真策马跟在车旁,他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神骏非凡,衬得马上之人更是夺目。


    他本就生得极好,平日深居简出已是传闻不断,此刻这般鲜衣怒马地出现在闹市,几乎瞬间就攫取了所有路人的目光。


    青色衣袍在日光下流转变幻,金线暗纹浮动,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并未刻意张扬,只随意地握着缰绳,目光时而掠过车窗,时而扫过街景,那份浑然天成的恣意与风流,却比任何刻意的展示都更引人注目。


    西市多是富贵闲人聚集之地,不乏高门贵女与官家妇人。很快,窃窃私语声便如潮水般漫延开来。


    “那是谁家郎君?生得这般模样……” “从未见过,瞧那通身的气派,绝非寻常子弟。” “他怎的跟着那辆马车?车里是哪家女眷?” “那马是西域宝马吧?价值连城呢……” “快看他的眼睛……哎呀,他看过来了!”


    议论声不高,却足够清晰。好奇的、惊艳的、探究的目光黏在阮时逢身上,他却恍若未闻,只偶尔因那些过于直白的注视而微微蹙眉,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车内,温招虽隔着帘幔,也能感受到外界的骚动。她不用看也能想象出阮时逢招摇过市的情景,心下更是烦厌。这人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得清静。


    魑惊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瞥了瞥,又赶紧放下,小声对温招道:“娘娘,国师大人他……好多人在看呢。”


    温招闭目养神,只淡淡“嗯”了一声。


    车外的阮时逢似乎被那些目光扰得有些烦了,轻轻一踢马腹,让马头更贴近车窗些,隔着帘子对里面道:“喂,我说,你们女人家出门都这么……喜欢乱看吗?”他本想抱怨那些视线,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成了惯常的调侃。


    温招懒得理他。


    阮时逢等不到回应,也不恼,自顾自又道:“早知道就该让你坐我的车出来,保证没这么多人敢盯着看咱们。”


    他这话倒不假,国师的车驾仪仗,寻常人确实不敢直视。


    温招终于忍不住,冷声刺他:“国师大人若是嫌引人注目,大可自行离去。”


    “那怎么行?”阮时逢答得飞快,声音里带着笑,“说了要给你当护卫的。万一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娘娘,臣可是会心疼的。”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几乎散在风里,却还是清晰地钻入了车内。


    温招指尖微微一蜷,只当没听见。


    马车穿过喧闹的街市,最终在金身轩附近停下。温招戴好帷帽,在魑惊的搀扶下下车。阮时逢早已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抛给迎上来的伙计,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温招身侧。


    他这一靠近,周围那些原本就未曾消散的目光更是聚焦了几分。一个衣着华美、容色惊人的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一名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身边,这情形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温招能感觉到无数视线落在自己和阮时逢身上,如芒在背。她加快脚步,只想尽快进入金身轩。


    阮时逢却仿佛毫无所觉,甚至微微侧头,对她低笑道:“走那么快做什么?又没人追你。”他的气息拂过薄纱,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冷香。


    温招脚步不停,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阮时逢低低笑出声,果然不再言语,只是那双含笑的眼,依旧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稚趣斋,将那街市上的纷纷议论与探究目光,暂时隔绝在了门外。只是关于这位神秘俊美郎君和那位帷帽女子的猜测,想必很快便会成为西市闲人口中的一桩新谈资。


    稚趣斋内扑面而来是淡淡的木香和彩漆味儿。各式各样的孩童玩意儿堆得满架满柜,色彩鲜亮,形状可爱。温招目光扫过,很快便落在了一排做工精致的拨浪鼓上。


    她仔细挑了一只。鼓身是光滑的酸枝木,两面蒙着上好的小羊皮,绘着憨态可掬的抱鲤童子,手柄打磨得圆润,缀着两颗浑圆的红漆小珠,轻轻一转,便发出清脆又不太吵闹的“咚咚”声。


    “就这个吧。”她对掌柜道。


    魑惊正要上前付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更快地抛过去一锭银子,稳稳落在柜上。阮时逢不知何时凑近了,正低头看着温招手里的拨浪鼓,眼神有些飘忽,不像平时那般亮得逼人。


    “倒是会挑。”他声音不高,像是随口一说,“这做工,比当年我娘留给我的那个还好点儿。”


    温招包好拨浪鼓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接话。她没听说阮时逢的娘亲给他留过什么东西。关于他生母的传闻很多,大多模糊不清,只知道去得早。


    阮时逢似乎也没指望她回应,目光还落在那拨浪鼓上,像是透过它看到了别的什么。店内喧闹,他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在她耳畔,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不属于他的平淡。


    “也是这么一个玩意儿,旧的,漆都快掉光了。”他扯了扯嘴角,像笑,又不太像,“她就留下那么一件东西。后来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大概是哪次搬家,被当成破烂扔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可那语气里细微的涩意,却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温招握着拨浪鼓的手紧了紧。她从未听过阮时逢用这种语气提起过去。他总是张扬的,肆意的,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能真正让他在意,让他失落。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他。他却已移开了视线,侧脸对着她,下颌线显得有些紧绷,方才那瞬间的恍惚和落寞如同错觉,很快被惯常那副懒洋洋的神气覆盖。


    “走吧。”他率先转身,朝店外走去,青衣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不是还要去买土火纸?”


    温招看着他的背影,那句“扔了”却还在耳边打着转。她低头,将包好的拨浪鼓递给魑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细腻的纸包。


    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再也找不回来。这个道理,她懂,他显然也懂。


    只是懂归懂,那骤然窥见的一丝裂痕,还是让空气变得有些不同。


    她敛起心神,跟着走出稚趣斋。门外阳光正好,阮时逢已重新骑上他那匹黑马,正低头整理缰绳,见她出来,抬眸瞥了一眼,眼神清亮,仿佛刚才店内那短暂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接下来去哪儿?”他问,语气恢复如常。


    “老张记。”温招答道,声音依旧平淡。


    “成,那铺子还挺出名。”阮时逢一抖缰绳,让马儿慢悠悠地跟在她的马车旁。


    老张记纸铺隐在西市一条僻静的巷尾,门面不大,招牌旧得褪了色,却透着一股经年累月的踏实感。铺子里弥漫着纸张和浆糊特有的清朴气味。


    温招让马车在巷口等候,只带着魑惊和阮时逢步行过去。临近铺门,她停下脚步,侧头对阮时逢低声道:“张老丈是本宫敬重的长辈,你待会儿收敛些,莫要失了礼数。”


    她语气严肃,阮时逢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只整了整衣袖,正色道:“放心,规矩我懂。”


    踏入铺内,光线稍暗,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俯身整理一摞宣纸,听到脚步声也未立刻抬头,只慢悠悠道:“客人随意看,要什么纸……”


    “张老丈。”温招出声,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


    老者闻声抬头,见是温招,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立刻露出真切的笑容:“是丫头你啊!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计,绕过柜台迎上来,目光慈爱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瞧着气色还好,就是瘦了些。”


    “劳老丈挂心,一切都好。”温招浅浅一笑,褪去了在宫中的清冷疏离,显露出几分难得的温软。她示意魑惊将带来的点心盒子送上,“路过五味斋,给您带了点松瓤酥。”


    “哎哟,又破费!”老张头接过,笑呵呵的,目光这才落到温招身后的阮时逢身上。只一眼,老者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便微微眯了起来。


    阮时逢今日虽未着国师官袍,但那身青色锦袍和通身掩不住的矜贵气度,在这朴素纸铺里显得格格不入。更别提他那张过分惹眼的脸。


    老张头脸上笑容未减,眼神却深了些,带着审视的意味,缓缓从阮时逢脸上扫到身上,又落回他站在温招身旁的位置。


    阮时逢被这目光看得竟有些头皮发麻。那不像寻常百姓见到权贵的敬畏或好奇,倒像……像族里最严厉的老叔公打量即将拐走自家宝贝侄女的混小子,挑剔又锐利,仿佛能把他从皮到骨刮开看个透彻。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收敛了所有散漫,规规矩矩地拱手行了一礼:“晚辈阮时逢,见过张老丈。”


    老张头没立刻应声,又盯着他看了几息,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分量:“阮公子。”算是打过招呼,却也没多热络。他转而看向温招,语气恢复了慈和,“丫头今日来,是又要选土火纸?”


    “是,劳烦老丈。”温招点头。


    “等着,给你拿最好的那些。”老张头说着,转身走向里间货架,步伐稳健。


    阮时逢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竟有点冒汗。他忍不住凑近温招耳边,用气音低声道:“你这老丈……眼神够厉害的。”比他面对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压力还大。


    温招瞥他一眼,随后又将几块金锭塞进了柜台下。


    老张头很快抱着一摞质地细腻、色泽温润的土火纸出来,放在柜台上:“这些是刚到的,质地最好,透气不透灰,烧过去也干净。”


    温招上前仔细查看,指尖抚过纸张纹理,轻轻点头:“嗯,就要这些。”


    趁着温招专注看纸的功夫,老张头状似无意地踱到阮时逢身边,拿起鸡毛掸子拂着旁边架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问:“阮公子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


    阮时逢立刻恭敬回答:“回老丈,晚辈是钰城人士。”


    “哦?本地人?……看着倒不像寻常人家子弟。”老张头语气平淡,“做什么营生的?”


    阮时逢卡了一下壳。国师这营生……能直接说吗?他飞快瞥了温招一眼,见她正垂眸看纸,似乎没留意这边,只得含糊道:“晚辈……在朝中领份闲职。”


    “朝中为官?”老张头掸灰的动作停了停,侧头看他,目光更深了些,“官居几品啊?”


    阮时逢:“……”这老丈问得也太直白了些。他硬着头皮道:“蒙陛下恩典,忝居……三品。”他没敢说正一品,怕吓着老人家。


    老张头闻言,花白的眉毛动了动,上下又扫了他一遍,倒没露出太多惊讶,只淡淡道:“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是祖上荫庇,还是自身有为啊?”


    阮时逢额角微微见汗。这问题刁钻,怎么答都不太对味。他斟酌着道:“家中略有根基,陛下垂爱,晚辈自当尽心竭力,报效朝廷。”


    老张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官职,转而道:“家中还有何人?父母可都康健?”


    阮时逢心下叫苦,这简直比查户口的问得还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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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老实回答:“家母早逝,家父……身体尚可。”关于他那个爹,他实在不愿多提。


    老张头听了,沉默片刻,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那锐利的审视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丝,却也没再多问什么,只转过身,继续去帮温招捆扎纸张。


    阮时逢这才悄悄吁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刚被架在文火上细细烤过一遍。


    温招选好了纸,付了钱。老张头将纸包递给她,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慈爱:“丫头,一个人在外头,凡事多留个心眼,照顾好自己。”他说着,眼风似不经意地又扫过阮时逢,“交朋友……也要看清楚。”


    温招接过纸包,指尖微微用力,低声道:“我省得的,老丈放心。”


    “嗯,放心,放心。”老张头点点头,送他们到门口,“得了空就常来坐坐。”


    走出铺子一段距离,阮时逢才彻底放松下来,忍不住抬手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对温招道:“你这老丈……可真不是一般人。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不怒自威’了。”他心有余悸,“他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像我要是敢对你耍阴招,他能立刻掏出锄头把我埋后院似的。”


    温招抱着纸包,闻言脚步未停,只淡淡道:“张老丈是明白人。”


    阮时逢凑近些,压低声音笑问:“那他刚才……算是认可我了?”


    温招侧头看他一眼,眼神清淡:“他只是看出你并非歹人。”至于其他,她没说。


    阮时逢却像是得了什么肯定,眉眼舒展开,唇角扬起,又恢复了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他身上,将那身青衫染得愈发耀眼。


    “不是歹人就成。”他笑着,声音轻快,“来日方长嘛。”


    金身轩的门面比老张记气派许多,黑底金字的招牌,门口还立着两尊石貔貅。只是进出的人却不多,透着股刻意的清静。


    阮时逢率先推门而入,门楣上挂着的铜铃清脆一响。店内光线偏暗,四壁多宝格上陈列的多是些佛像、香炉、法器等物,金光灿灿,宝相庄严,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冷气。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映入耳的又是这带着媚劲的调调,映入眼的又是那带着一股妖冶劲的老板娘。


    柜台后的女人闻声抬头,一双含情目先掠过阮时逢,随即定在温招身上,唇角便弯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哟,真是贵客连连。”她嗓音软滑,像浸了蜜的丝绒,“阮大人可是稀客,还有这位……娘子,瞧着面善。”


    温招帷帽未揭,只微微颔首。上回来买子祭佛时,她只作寻常人家女子打扮,未露身份。这老板娘眼毒心明,显然还记得她。


    阮时逢已自行踱到一旁多宝格前,指尖掠过一尊鎏金佛像的底座,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日天气:“听说你这儿进了新东西?拿出来瞧瞧。”


    老板娘笑吟吟应了声“好”,身子却未动,目光仍在温招身上打了个转:“上回娘子请走的那尊佛,可还称心?”


    “尚可。”温招答得简短。


    “称心便好。”老板娘这才慢悠悠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只扁长木匣,匣盖推开,里头衬着玄色丝绒,摆着几枚古旧铜符,纹路斑驳,“前日刚收来的,说是前朝祭天的旧物,灵验得很。”


    阮时逢拈起一枚对着光看了看,嗤笑一声:“前朝祭天用青铜符?老板娘,骗外行也得用点心思。”


    老板娘也不恼,只掩口笑:“什么都瞒不过阮大人。”她将木匣收回,又取出另一只小些的锦盒,“那这个呢?刚从南边来的,说是……”


    “少来这些虚的。”阮时逢打断她,指尖在柜台上不轻不重地叩了叩,“我们要查的事,有眉目了么?”


    店内气氛静了一瞬。檀香气仿佛凝住了。


    老板娘脸上笑容淡去几分。她看看阮时逢,又瞟一眼静立一旁的温招,终于叹口气:“阮大人既然亲自来问,我也不好再拿场面话搪塞。”她俯身从柜台最底下摸出一件东西,用黄布裹着,展开来却是一块烧焦的木牌,边缘残缺,隐约能辨出刻过符咒的痕迹。


    “您前些日子给我的这块木牌。”她声音低下来,“这木牌上的怨气,我派人去打听,有人曾在南漳见过。”


    温招闻言,指尖微微一颤。南漳。温韫前脚刚去,后脚便得知此地与宫中邪祟有关。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合?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帷帽下的眉头却已蹙起。


    阮时逢捏起那块焦黑木牌,在指间翻转细看。“南漳?”他声调平稳,听不出情绪,“消息可靠么?”


    老板娘正色道:“传话的人是我旧识,常年行走南漳一带,从不说没把握的话。”她顿了顿,“他说那地方近来不太平,暗地里有些东西在涌动,与您这木牌上的气息……很像。”


    阮时逢沉默片刻,将木牌丢回柜台,发出沉闷一响。“具体方位?可有人亲眼见过?”


    “只说在南漳西面的老林一带,更深就不知了。那地方偏僻,当地人天一黑就不敢往深处走。”老板娘摇头,“亲眼所见?那倒没有。但有好几个猎户都说夜里听过怪声,像哭又像笑,听得人头皮发麻。”


    温招忽然开口:“可知是何时开始的事?”


    老板娘看她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斟酌:“约莫……入秋前后。”


    正是宫中异象初现的时候。温招袖中的手慢慢握紧。


    阮时逢忽然笑了一声,只是眼里没半点笑意。“还真是巧得很。”他这话说得轻,却像块石头投入静水。温招知道他也在想同一件事——温韫的南漳之行,未免太过恰到好处。


    “多谢。”阮时逢抛给老板娘一袋银钱,“若再有消息,老规矩。”


    走出金身轩,午后的阳光依旧晃眼,却让人感觉不到暖意。阮时逢翻身上马,侧头看向马车窗帘:“你怎么想?”


    车内沉默一瞬,温招的声音才传出,清淡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常青怎会不知道此事……?还派温韫去那种地方……?那种可怕的猜想,在温昭心里诞生。


    会不会是常青要借此机会除掉温韫?!但是他又怎么能保证温韫定会被邪祟所害?不对……他是要让温韫去处理邪祟,若是处理不当,他便大可以任何一个罪名给温韫扣一顶帽子,寻常之人怎会是邪祟的对手?


    温招瞳孔缩了缩,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更多疑虑压下。


    马车驶动,阮时逢策马跟在旁侧,一时都没说话。有些真相就像藏在雾里的兽,你明知它在那里,却看不清形状,只能凭风声判断危险。


    直到临近宫门,阮时逢才忽然勒马,俯身靠近车窗低声道:“此事我先派人去南漳细查。在你弟弟回来前,别轻举妄动。”


    温招隔帘“嗯”了一声。这是目前最理智的做法,尽管她心中疑虑翻涌。


    “走了。”阮时逢调转马头,青衫在宫墙下拉出利落影子,“有事让魑惊找我。”


    马车缓缓驶入朱红宫门,将市井喧嚣与方才那段对话都关在了身后。温招靠着车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怀中纸包。


    南漳。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轻轻扎进心底某个角落。有些路一旦开始走,就再不能回头。而温韫,她这个看不透的弟弟,究竟是无意踏上了这条路,还是早已站在了路的尽头?


    她闭上眼,车辙声在宫道上回荡,一声声,像是敲在心上。


    南边的庵堂……南漳的邪祟……看来是时候去南边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