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32

作品:《招阴笺

    夜色深重,栖梧宫偏殿的窗棂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温招并未入睡,几乎在那声响传来的瞬间便睁开了眼,手已按在枕下短刃上。但她很快松懈下来。


    能这样鬼鬼祟祟摸进来的,放眼整个皇宫,除了那位行事从不按常理的国师,大概也没别人了。


    她没动,只静静看着那道黑影略显笨拙地翻进来,落地时似乎还绊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咒。


    阮时逢摸索着点亮桌上一盏小灯,晕黄的光照亮他半边脸,眉头拧着,嘴角下撇,浑身上下写满了“我不高兴”和“快来哄我”。


    温招坐起身,靠在床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国师大人夜闯妃嫔寝宫,是何道理?”


    阮时逢被这冷静的声音一激,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几个大步跨到床前,却又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刹住脚,像是赌气般侧过身不看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干的好事!”


    “我做了什么?”温招淡淡问。


    “你还装傻!”阮时逢猛地转回身,眼睛瞪着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只兔子!我送你的兔子!你居然转头就送去给常青?还胡说八道是我献给他的礼?”


    温招抬眼看他:“国师大人难道不是这个意思?那般金光璀璨、寓意祥瑞的厚礼,除了陛下,谁配拥有?”她语气平直,偏偏每个字都像小针,扎得阮时逢跳脚。


    “我那是送你的!”阮时逢气得声音都拔高了,又猛地意识到这是深夜皇宫,硬生生压下来,憋得脸颊微红,“我送你金子!送你兔子!你居然……你知不知道常青给我回了封什么信?”


    他越说越气,简直要语无伦次:“他让我恪守臣伦!勿生他念!他以为我对他……我阮时逢就是瞎了眼也看不上他那种……”


    后面的话太难听,他好歹忍住了,只一双眼睛灼灼瞪着温招,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温招看着他这副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她稍稍偏过头,掩去唇角一丝极淡的弧度:“哦?陛下竟如此误会了?那真是……可惜了国师大人一片忠心。”


    阮时逢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指着她“你”了半天,最后颓然放下手,扯过桌边的绣墩一屁股坐下,背影都透着憋闷。


    “温招,”他声音低下去,带着点说不出的别扭,“你就那么讨厌我送的东西?”


    殿内静了片刻,只听得灯花轻微爆开的声响。


    温招看着他那仿佛被雨水打湿了的背影,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她沉默一会儿,才开口:“不是讨厌。”


    阮时逢耳朵动了动,没回头,但肩膀似乎没那么绷着了。


    “那是什么?”他声音闷闷的。


    “是太显眼了。”温招实话实说,“阮时逢,你我都知道,有些东西不能摆到明面上。你送那样一只金兔子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私下有牵连?况且你我只是盟友。”


    阮时逢不吭声了。他思考着前半句,后半句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他当时只想着要送个大的、亮的,要让她印象深刻,确实没想那么多,


    半晌,他才嘟囔一句:“我库房里金子多的是……就想送你点实在的。”


    温招没应这话。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一种微妙的、不同于之前紧绷的沉默。


    夜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得烛火摇曳。阮时逢像是终于缓过劲来,重新站起身,走到床边。这次他没再兴师问罪,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复杂。


    “喂,”他声音低低的,“下次我送点不起眼的好不好……?”


    温招抬眼。


    “送点你能悄悄收起来的。”阮时逢别开视线,语气硬邦邦的,耳根却有点红,“不会让你为难的。”


    温招看着他这副别别扭扭承诺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她垂下眼,极轻地“嗯”了一声。


    阮时逢像是得了什么保证,整个人都明朗起来,刚才那点委屈憋闷一扫而空。他咧嘴想笑,又努力绷住,最后只摸了摸鼻子。


    “那我走喽?”他说着,脚步轻快地走向窗口,利落地翻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温招看着仍在微微晃动的窗扇,许久才躺回去。殿内仿佛还残留着一点那人带来生机勃勃的气息。


    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冤家。


    翌日清晨,窗外的鸟鸣还未歇,魑惊便捧着一封信轻手轻脚地进来。


    “娘娘,府里来的信,老爷亲笔。”


    温招正对镜梳妆,闻言动作未停,只从镜中瞥了那信封一眼。普通的青皮纸,封口处是温均理一贯严谨的火漆印。她接过,指尖触及纸张微凉的质感,心下已了然绝非寻常问候。


    撕开封口,抽出信笺。开篇是例行的客套,询问她在宫中是否安好,叮嘱她谨言慎行,莫负圣恩。字迹工整,措辞得体,是温均理一贯的风格。然而字里行间透出的急切,却像水渍浸过纸背,无声地蔓延开来。


    信纸翻过一页,真正的意图便显露出来。话锋委婉却目标明确地转到了温韫身上。言及温韫如今任职清闲,空有抱负却难展拳脚,言语间不乏对长子才学的骄傲与对其仕途停滞的惋惜。最后几句,笔锋更是沉了沉,提及“家族荣辱,系于尔等姐弟相互扶持”,“宫中若能得便,勿忘为父平日教诲”。


    温招的目光在“相互扶持”四字上停留片刻,唇角牵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教诲?无非是时刻提醒她,她是温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想起温韫。那个总是穿着素净长衫,见人未语先带三分笑的弟弟。举止温和,言语知礼,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温润公子。


    她与他之间,隔着嫡庶,隔着年岁,更隔着母亲早逝后那道无形却冰冷的墙。谈不上多少姐弟情深,但也并无明显龃龉,至少表面如此。


    只是温均理这“扶持”二字,重若千钧。她在这宫墙之内,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温均理不会不知,但他仍开了这个口。


    魑惊在一旁安静等候,见她久久不语,神色平静却眸光微沉,忍不住轻声问:“娘娘,府里……可是有什么事?”


    温招将信纸慢条斯理地折好,重新塞回信封,动作不见丝毫火气。


    “无事。”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父亲挂念弟弟的前程,让本宫有机会,便在陛下面前提一提。”


    魑惊眨了眨眼,似懂非懂:“那……娘娘要帮少爷吗?”


    温招将信封搁在妆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她拿起一支玉簪,对着镜子,缓缓插入发髻。


    “帮?”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淡淡道,“怎么帮?陛下最忌后宫干政,前朝人事,岂容本宫置喙。”


    她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言外之意便是当成没看见。


    温家把她送进来,要的是荣光,是倚仗,却从未真正想过,她在这四方天地里,也不过是一枚需要步步为营的棋子。


    她最终什么也没承诺,只将那封家书收入匣中底层,如同拂去衣袖上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日光透过窗格,缓缓移上妆台,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午后,日光斜照进窗棂,殿内一片静谧。温招正倚在窗边看书,指尖刚翻过一页,殿外便传来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


    “陛下口谕,宣良妃娘娘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温招执书的手微微一顿。常青很少在午后突然传召,尤其这般“即刻”,更显突兀。她放下书卷,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警觉,面上却不起波澜。


    “臣妾遵旨。”


    她起身,由宫人伺候着整理好仪容,步出栖梧宫。轿辇行在宫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她端坐着,目光掠过朱红宫墙上一方湛蓝的天,心中已将近日种种可能引得常青关注的事由快速过了一遍。


    抵达御书房外,太监通传后,厚重的殿门缓缓开启。温招敛目垂首,步履沉稳地走入。


    常青并未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庭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臣妾参见陛下。”温招依礼下拜。


    “爱妃平身。”常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他并未让她坐下,而是踱回案后,指尖掠过桌上一份摊开的卷宗。


    “今日召爱妃来,是想问一个人。”常青开口,语气平淡如同闲话家常,“温韫……是你的弟弟?”


    温招的心轻轻一沉。父亲早间的信函还锁在匣中,此刻皇帝便亲口问起温韫。这绝非巧合。


    “回陛下,正是臣妾庶弟。”她垂眸应答,声音平稳。


    “嗯。”常青应了一声,指尖在卷宗上点了点,“朕看了看他的履历,年纪虽轻,倒还算勤勉谨慎,如今在翰林院领个闲职,似乎有些屈才了。”


    温招屏息听着,不敢轻易接话。常青从不做无谓的闲谈,每一句都可能藏着深意或试探。


    常青抬眼看向她,目光深邃:“爱妃以为,朕若给他换个位置,派他去南边历练一番,如何?”


    南边?温招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南边刚经历过水患,局势复杂,绝非优差。但若办得好,确是快速晋升的跳板。皇帝此举,是试探温家,还是试探她?


    她微微福身:“陛下圣心独运,知人善任。温韫年轻识浅,能为陛下分忧,是他的福气。无论陛下如何安排,想来他必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负圣恩。”


    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未替温韫求取任何具体职位,也全然一副听凭圣意的恭顺模样。


    常青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朕记得……爱妃的母亲,故乡似乎也在南边?”


    温招的心猛地一紧。她母亲早逝,出身江南小吏之家,并非显赫,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常青此刻提起,绝非偶然。


    “是。”她轻声应道,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母亲故乡确在江南水乡,只是离家日久,旧事多已模糊了。”


    “江南是好地方。”常青语气似有感慨,目光却仍停留在她脸上,像是在观察最细微的反应,“人杰地灵。只可惜,有时过往的烟云太重,反倒容易迷了眼前的路径。”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爱妃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温招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危险试探的气息。常青话中有话,似乎在用母亲的往事敲打她,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被家族或过往所牵绊,更不要妄图左右朝局。


    常青如今宠她,可能对她是有感情的,可常青这个人永远看中的是自己的利益,这也是身为帝王所必须要做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眼神清澈而恭顺:“陛下教诲的是。臣妾愚钝,只知谨守本分,侍奉君前。过往烟云,早已随风而散,不敢或忘。”


    日光透过窗格,将御书房内照得亮堂,却驱不散那无声弥漫的紧绷。常青凝视她片刻,终于缓缓颔首。


    “你能如此想,甚好。”他语气缓和下来,仿佛方才的机锋从未存在,“退下吧。”


    “臣妾告退。”温招行礼,一步步退出御书房。


    直到走出殿外,被午后的阳光笼罩,她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稍稍散去。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她知道,关于温韫的安排,关于温家的未来,皇帝心中自有考量。


    而她方才的回答,或许未能换来什么,但至少,没有行差踏错。


    风起,吹动她宫装的裙摆。她敛起心神,向着栖梧宫的方向走去,背影在长长的宫道上显得沉静而孤单。


    三日后,旨意抵达温府。


    彼时温韫正在书房临帖,窗外春色正好,他却有些心神不宁。自那日父亲与他说了欲请姐姐在宫中周旋之事后,他便隐隐不安。他深知姐姐在宫中的不易,亦不愿她为自己开口,徒增烦忧。


    宦官尖细的嗓音打破庭院的宁静时,他手中的笔微微一颤,一滴墨迹污了即将写就的字帖。


    他整衣出迎,跪听旨意。当听到“翰林院修撰温韫,勤勉堪用,着即日赴任南漳县丞,协理灾后事宜,钦此”时,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


    南漳?那是此次水患最严重、局势最混乱的县府之一。县丞之位,品级未升,实则明平暗降,且那是个极易得罪人、更难出政绩的泥潭。


    宦官将圣旨放入他手中,触手冰凉。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谢恩,周遭家人的反应变得模糊不清。


    父亲温均理送走传旨太监,转身看他,眉头紧锁,神色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既是陛下旨意,便……好生为之吧。”语气中难掩失望。家族期待的晋升并未到来,反而是一脚被踢到了漩涡边缘。


    温韫独自回到书房,看着那卷被墨迹污损的字帖,久久无言。他并非畏惧艰难,只是这旨意来得突然,去向更是微妙,令他不由想起三日前父亲那封送往宫中的信。


    是姐姐……吗?是她向陛下开的口?可这结果……他心绪纷乱,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到牵连了她的愧疚,还是被她推开的涩然。


    他更不愿离开京城。


    并非贪恋繁华,只是离得远了,宫中那道清冷的身影便更遥不可及。虽知姐弟名分如山,此生难越,可能偶尔知晓她在同一座城的某个角落,于他而言,已是晦暗人生中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慰藉。


    如今连这点奢望也要被剥夺。


    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层叠的殿宇飞檐隔断了视线。他想起小时候,姐姐尚未入宫,虽不亲近,但偶尔在府中廊下遇见,她总会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他时,带着一种他当时不懂,如今回想起来才明白的疏离与寂寥。


    他曾暗暗发誓,若能立稳脚跟,或可成为她的一点依靠,哪怕微不足道。如今这一切还未开始,似乎就要被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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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斩断。


    “二少爷,”管家在门外低声催促,“行装……该打点了。”


    温韫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春末空气,再睁开时,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温润的平静。


    “知道了。”他轻声道。


    他开始沉默地收拾行装。书籍、笔墨、几件素净的衣衫。动作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沉重的认命。


    有些路,不想走,却不得不走。有些人,想靠近,却必须远离。


    这或许就是他的命数。


    他最后看了一眼书案,将那卷污损的字帖缓缓卷起,投入了一旁的纸篓。


    如同埋葬掉所有不该有的妄念。


    温韫离京前第三日,一封信经由特殊途径,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温招手中。


    信纸是普通的素笺,字迹却清隽工整,是温韫一贯的风格。内容简短,只言即将远行,临别前盼能一见,地点定在宫外城南的“望江楼”,时日定在两日后午后。


    措辞极尽恭谨克制,字里行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温招捏着那薄薄的信纸,在窗边立了许久。


    她知道这不合适。宫妃私见外臣,即便是血缘至亲,也属逾矩。若被有心人窥见,徒惹是非。


    可她眼前闪过那日御书房常青深邃探究的目光,想起温均理话里话外的“互相扶持”,最后定格在记忆中温韫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却似乎总藏着一缕愁绪的眼睛。


    前世她这个弟弟,与她不算亲近,却也从未为难过她。如今被一纸调令派往险地,前途未卜。


    最终,她将那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它化为灰烬。


    两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呢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宫门侧巷。车内,温招换了一身寻常富家女子的装束,帷帽垂下的薄纱遮住了面容。


    望江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临水而建,雅致清静。温韫包下了三楼临江的一个僻静雅间。


    温招在魑惊的搀扶下步入雅间时,温韫正临窗而立,望着楼下流淌的江水。听到声响,他立刻转过身。


    他今日也穿得素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更衬得人清瘦温润。见到温招,他眼中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垂下眼帘,恭谨地长揖一礼。


    “臣,温韫,参见良妃娘娘。”


    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出门在外,不必多礼。”温招的声音透过薄纱传出,略显清淡。她在桌边坐下,魑惊无声地退至门外守候。


    雅间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窗外江水潺潺,偶有鸟鸣掠过,更显得室内安静得有些过分。


    温韫在她对面坐下,执壶为她斟茶。动作不疾不徐,仪态无可挑剔,只是微微紧绷的指节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贸然请见,惊扰娘娘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只是臣不日便将离京,赴任南漳,临行之前,有些……家事,心中挂碍,思来想去,唯有向娘娘请教。”


    他措辞谨慎,将私见定性为“请教家事”。


    温招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热:“南漳路远,水患初定,百废待兴,此去艰辛,你要有准备。”


    “臣明白。”温韫颔首,“为国分忧,是臣之本分,不敢言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杯中微漾的茶汤上,声音低了几分,“只是……离京前,听闻父亲曾修书入宫,提及臣之仕途……臣心中惶恐,深恐父亲爱子心切,言语间或有失当,给娘娘平添烦扰。”


    他终于抬眼看向温招,目光清澈,带着真诚的歉疚:“若因臣之故,令娘娘为难,臣……万死难辞其咎。”


    温招看着他。她原以为他约见,或是为前程求助,或是为远行诉苦,却没想到开口第一桩,竟是致歉。


    她隔着薄纱,能看清他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忧色。这份体贴与谨慎,却并未激起半分涟漪。


    “父亲信中所言,是为父之常情。本宫身处宫中,自有分寸。”她语气平静,“陛下调你前往南漳,是历练,亦是圣恩。你只需恪尽职守,不必多想其他。”


    温韫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有娘娘此言,臣便安心了。”他沉默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双手奉上,“南漳地处偏远,臣此去经年,恐难再……此物,是臣偶然所得,聊表心意,愿娘娘在宫中诸事顺遂,身体康健。”


    那锦囊用料普通,绣工却精细,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


    温招没有立刻去接:“宫中一应用度俱全,你不必……”


    “并非贵重之物,”温韫急忙解释,耳根微微泛红,“只是一些臣平日托人配的安神香料,味道清浅,娘娘夜间或可助眠。还有……一枚平安符,是臣日前去京郊慈云寺所求。”


    他话语恳切,带着弟弟对姐姐最寻常的关怀,小心翼翼,不敢逾越半分。


    温招看着他捧着锦囊的手,指节分明,微微用力。她终是伸手接过。锦囊很轻,却似乎带着温度。


    “有心了。”她轻声道。


    温韫脸上露出一个浅淡而真实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水面,转瞬即逝。他重新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能这样见她一面,能说上几句话,能送出一份微不足道的牵挂,已是奢求。


    之后的时间,两人大多沉默。偶尔交谈几句,也不过是关乎京城天气、母亲旧事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温韫始终恪守着臣子的本分,言语恭敬,举止得体。


    只是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掠过她被薄纱遮掩的容颜,每一次都迅速收回,如同触碰了滚烫的烙铁。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


    温招放下茶盏,起身:“时辰不早,本宫该回去了。”


    温韫立刻站起身,垂首:“恭送娘娘。”


    他送她至雅间门口,脚步停住。门外候着的魑惊上前,替温招重新戴好帷帽。


    温招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门内阴影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润得体的微笑,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落了下去。


    “南漳湿热,多保重。”她终究多说了一句。


    温韫深深一揖:“谢娘娘关怀,臣……谨记。”


    温招转身,在魑惊的陪伴下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梯尽头。


    雅间内,温韫依旧维持着躬身相送的姿势,良久未动。窗外江水东流,浩浩荡荡,从不因谁的离别而停留。


    他慢慢直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辆青呢马车汇入街巷人流,再也辨认不出。


    桌面上,她用过的茶盏还在,杯沿留着极淡的唇印。他最终没有去碰触。


    只是将那杯渐凉的茶水,缓缓倾倒入窗外的江中。


    如同将某些无法言说的念想,彻底埋葬于这滔滔逝水之中。


    此后山高水长,大抵再无相见之期。


    他闭上眼,任江风吹拂面颊,带来远方的水汽和离别的味道。


    终是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