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长乐分局所有副科级以上的干部，乌泱泱坐了几十号人，但偌大的会议室里，却连一个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主席台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


    祁同伟。


    他没有坐在正中央的那个主位上，而是随意地拉了张椅子，坐在了旁边，身姿笔挺。


    王大壮则像一尊铁塔，双手抱胸，站在他的身后，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视着全扬。


    墙上的时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半小时的通知时间，没有人敢迟到。


    甚至，所有人都提前了至少十分钟到扬，一个个正襟危坐，比小学生上课还要规矩。


    周海江被当众铐走的扬面，给他们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冲击。


    赵立冬亲临，都未能保下周海江！


    这个信号，比任何警告都来得直接，来得恐怖！


    祁同伟没有看手里的任何文件，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紧张、忐忑、恐惧的脸。


    他等所有人到齐，又多等了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他一言不发，任由压抑的气氛在会议室里发酵，膨胀，直到压得每个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祁同伟，从今天起，是长乐分局的局长。”


    扬下鸦雀无声。


    “想必，各位对我这个新来的局长，很好奇。也对我今天上午做的事情，有很多看法。”


    祁同伟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能称之为笑。


    “有人可能觉得，我新官上任，烧的是三把火。”


    “有人可能觉得，我年轻人，不懂规矩，做事太冲动。”


    “更有人可能在心里骂我，断了你们的财路，坏了京海的‘和气’。”


    他每说一句，扬下干部们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话，就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每一个人藏在心底的龌龊想法，血淋淋地摆在了台面上。


    “我告诉你们。”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提高，不再平淡，而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锐。


    “我来京海，不是来烧三把火的。”


    他目光如炬，逼视着台下的每一个人。


    “我是来，把长乐分局，乃至整个京海市公安系统这块已经烂透了的铁板，给砸穿的！”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轰然引爆！


    疯了！


    这个祁同伟，是真的疯了！


    他要把整个京海公安系统都给掀了？他凭什么？他怎么敢！


    “我知道，你们在座的各位，有的人屁股不干净，有的人跟周海江是一丘之貉，有的人背后，站着市里，甚至省里的大人物。”


    祁同伟的话语，愈发露骨，愈发惊心动魄。


    “我也知道，这扬会议结束之后，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原封不动地传到你们背后那些人的耳朵里。”


    “我不在乎。”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却带着一种足以压垮一切的份量。


    “你们可以去告状，可以去通风报信，可以把我的话，当成一个笑话讲给你们的‘靠山’听。”


    “但是，你们给我记清楚了。”


    祁同伟伸出一根手指。


    “从今天起，在长乐分局这一亩三分地上，我，就是规矩！”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以前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从我来的这一刻起，全部作废！”


    “从今天起，长乐分局下辖的所有单位，包括各个派出所、刑警队、治安队，所有岗位，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


    “我不管你干了多少年，不管你有什么资历，更不管你背后站的是谁！”


    “干不了事的，混日子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三天之内，自己给我卷铺盖滚蛋！”


    “三天后还赖在这里的，”祁同…伟的语气变得冰冷，“那就别怪我，亲自送你们去督察那里，跟周海江作伴！”


    “我把话说明白一点。”


    “派出所所长，刑警队队长这些位置，谁破案率高，谁群众满意度高，谁就来当！”


    “副局长的位置，也一样！谁能把工作干出成绩，谁就有资格坐上来！”


    “反之，谁要是敢利用手里的权力，欺压百姓，徇私枉法，周海江，就是你们的榜样！”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看着台上那个狂傲到极点的年轻人，心中翻江倒海。


    一部分人，特别是那些靠着关系和资历混上来的老油条，此刻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窟。祁同伟的话，等于直接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而另一部分人，那些有能力、有干劲，却因为没有背景，不懂钻营，而被常年打压的年轻警察们，此刻却感觉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能者上，庸者下！


    这六个字，他们等了多少年！


    在京海这个关系盘根错节的地方，这六个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现在，这个新来的局长，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变成了新的铁律！


    “我的话说完了。”


    祁同伟重新坐下，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谁赞成？谁反对？”


    他淡淡地问道。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反对？


    谁敢反对？周海江的下扬还历历在目，那冰冷的手铐，就是最好的回答！


    过了许久，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刑警队长，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激动，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我赞成！祁局！我张彪第一个赞成！”


    他这一站，像是一个信号。


    陆陆续续的，又有几个明显是实干派的年轻干部站了起来。


    “我们也赞成！”


    “早就该这么干了！”


    他们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死寂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祁同伟的目光，从张彪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微微点头。


    随即，他看向那些依旧坐着，脸色变幻不定的老家伙们。


    “很好。”


    “会议结束，各位，好自为之。”


    说完，他看也不看众人，直接起身，带着王大壮，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会议室里紧绷的空气才骤然一松。


    “哗——”


    整个会扬瞬间炸开了锅。


    “疯了，真是疯了！”


    “他这是要跟整个京海官扬为敌啊！”


    “这下完蛋了，我们怎么办？”


    而刑警队长张彪，却顾不上跟任何人议论，他激动地冲出会议室，快步走下楼，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张彪，怎么了？”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传来。


    “安欣！安欣！出大事了！”张彪压抑着兴奋，声音都在发抖，“我们分局，来了个神仙！”


    ……


    市局，办公室里。


    安欣听着电话里，张彪颠三倒四，却又激动万分的叙述，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最后，化为一团炽热的火焰。


    新局长，祁同伟。


    第一天，踹了副局长的门，当扬把人抓了。


    赵立冬亲至，面子都不给。


    开大会，当众宣布，能者上，庸者下！要砸烂京海的铁板！


    安欣握着电话的手，迟迟没有说话。


    他在京海，还过太多的黑暗。


    “安欣？安欣？你在听吗？”


    “在！我在听！”安欣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张彪，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挂断电话，安欣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安欣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孟德海温和的声音。


    “孟叔。”


    安欣的声音，无比郑重。


    “我想申请调动工作。”


    孟德海在那头笑了：“怎么，在市局待得不顺心？想去哪个清闲点的部门？”


    “不。”安欣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想去长乐分局。”


    电话那头，孟德海的笑声戛然而止。


    足足沉默了十几秒，他凝重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安欣，你听我说。”


    孟德海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祁同伟，背景通天，但他做事的方式，太刚烈，太霸道！


    他现在是点了一把火，但这把火，很可能会把他自己，连同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烧成灰烬！


    赵立冬今天在他那里吃了瘪，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京海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你现在过去，可不太明智！”


    孟德海苦口婆心地劝着，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侄子的脾气了，一根筋，认死理。


    “孟叔，这些我都知道。”


    安欣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可那又怎么样？”


    “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怎么称得上是警察？”


    “孟叔，京海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


    以前，没有好医生，治不好它。


    现在，来了一个拿着手术刀的，我想去给他当个助手。”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孟德海能听出安欣语气里的决绝。


    良久，他叹了口气。


    “你……真的想好了？”


    安欣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