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样说着，但收到信件的时候奥莉希娅还是难免有些迟缓。那件事情又过去了一阵子，伊薇特将那日近乎是单向输出的采访给整理清楚，朝着艾薇·米伽寄过去。便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收到回信。


    即使这恰恰好顺应了伊薇特的想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报社那边的工作就完全停滞在这里，只是出于奥莉希娅和伊薇特私人来说，或多或少对艾薇·米伽后续的情况抱有好奇。


    据说医生从她那儿回来，甚至说出想要治好只能将长针从眼角穿入脑中……这种残忍的胡话，开玩笑的情况下，奥莉希娅也听一半就吐了。


    奥莉希娅蹲下身子。


    早晨的时候这封信就被跟着包裹一起放进门口的收信箱里，在奥莉希娅取包裹的时候掉出来，它是一封挂号信。从伦敦那头寄往伦敦的这头，最终塞进校舍房门的信箱里。丽泽好几日都没回来，当然她还是贴心地传达了安全问候，显然，这封信不是丽泽的。


    奥莉希娅将它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上面的署名——艾薇·米伽，是那位夫人寄过来的挂号信。


    她先是疑惑，随后将信封用小刀划开，抽出里面的内容物。那是蒂尔色的邀请函，面上是用蘸水笔写出的花体字样——严格来说甚至可能算不上邀请函——那上面的文字实在是太多了。


    敬启：


    她这样子写到。


    亲爱的奥莉希娅·弗拉雷小姐，先向您表达我诚挚的歉意，老爷的死亡让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以至于当日忽略您和伊薇特·塔塔瓦罗小姐，为此我感到十分的抱歉，请原谅我粗鲁的行为。请你们忍受我的胡言乱语，真是抱歉，额外的补偿金已经寄送报社，寄此表达我的歉意。


    ……该说什么，总之就是非常惊讶。奥莉希娅继续往下看。


    艾薇·米伽的话头一转。


    此外，想邀请您前来，我将有一个好消息告诉您。


    再下面便是地址和落款，奥莉希娅抖了抖这张信纸，没再往下看，转而翻来覆去地检查这信纸的情况。但没有任何收获，就像是普通的贵族给普通的小姐寄送了一份兼顾致歉与邀请的信件。


    内容奇怪，毕竟医生两天前才下定论说她没救了。当然那位医生要是一位庸医，奥莉希娅也会为此感到高兴。这代表着医生的判断是错误的，艾薇·米伽无意识屏蔽那种失去的痛苦，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转。


    艾薇·米伽能走出来自然是最好，奥莉希娅应该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抱着包裹挪步到桌子前，正巧电话铃响起。将拆出来的物品放在一侧后，奥莉希娅接通电话。


    对面一开口便能听出来是谁：“你收到米伽的信了？”


    伊薇特直接问道。


    奥莉希娅：“是。”


    “我觉得不大对劲，”伊薇特似乎周末还泡在报社里，身旁打字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通过话筒传过来。每隔一段时间，她便停下现在说的话，敲上几个字，又继续说道，“她好转得有点突然，或者说是，太快了。”


    这个快，并非是不期望艾薇·米伽好转的意思，而是……


    “对于亲人、恩人丧生这件事，一般需要长时间才能走出来。”奥莉希娅问道，“你是这个意思吧，伊薇特前辈。”


    伊薇特含糊地“嗯”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希望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真疯了，这样的下场对于一位接触过，甚至交谈过，阅读过个人资料的他们来说，难免会生出怅然的心情。


    “当然，她拒绝了医生的回访，那位‘庸医’的表情你真该看一下。”伊薇特并没有让气氛凝固的意思，笑出两声，换了一边夹话筒的肩膀，“至少‘庸医’觉得她没问题。”


    奥莉希娅那口气这才完全松出来，笑着道：“那不是挺好的。”


    伊薇特：“算吧。”


    奥莉希娅顿了顿又问道：“前辈你去吗？”


    “去……什么？”伊薇特忙到头昏眼花，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快速“啊”了一声，否定道，“不去，那可是大周末，我需要好好地休息，不然可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前辈也不晒太阳的吧。奥莉希娅本想这样吐槽道，但咽了回去，转而说出了另一句效果大差不差的话：“但前辈的周末不都是在报社，偶尔出来放松一下也没什么吧……”


    伊薇特要闹脾气了：“……”


    她先是沉默，随后反手挂断电话。就在奥莉希娅将电话听筒挂回托起的簧片上后，电话又迅速响起来。先不说花费上的问题，单单是这个行为就只有这位孩子气的前辈才能做得到吧。


    接通电话，伊薇特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是不去了，奥莉希娅你想去吗？”


    奥莉希娅沉默了两秒：“算是想吧。”


    “那就去呗，注意安全，如果她真的精神状态不好，那还是自己生命重要。”伊薇特叮嘱道，“对了，私人宴会就别做采访甚至别记录了。”


    奥莉希娅：“前辈……我本来也没打算。”


    对面似乎没听清她这句话，回应有些迟钝：“好的，你自己注意就好。”


    伊薇特甩下这句话，她便又一次挂断电话。


    能有什么危险，挂断电话后的奥莉希娅感觉一头雾水。


    -


    此时，她正站在宴会厅的一角。


    眼前，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让一点儿阴影都存在不得，稍稍抬起头便会被那琉璃制成的灯托折射出来的烛光刺得眼疼，连带着人们的行动都会变得优雅又不燥不慢。他们捧着酒杯，找到自己的伴侣后，便抬手滑入舞池，伴着音乐起舞。


    各式各样的器物家人们沿着滑轨为舞者送上鲜花，为歌者配上乐音，为贵族们献上餐点。它们行动的速度很快，本应该刺耳的、快速滑动轨道的声音被歌声遮盖住。不如说，它们本身的移动就被设计成乐曲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以庆祝为目的的宴会，用上了器物家人。


    奥莉希娅皱眉，举着盈满红酒的酒杯。她穿着深黑色长裙，意外成为整场宴会里最格格不入的一位。先不说朴素到不近距离观察便不会看清上面特殊设计的衣裙，单纯是这个颜色，就和宴会不符。


    在让贵妇人或老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指点之前，奥莉希娅转身躲到仅剩的能称得上角落的过道。


    她被注视着一切的艾薇·米伽注意到，她拿过侍从托盘里的香槟迎上来，穿着深红色晚礼服的她喷了玫瑰香水，那几乎是熏人的香味，浓厚地直接朝着奥莉希娅的鼻腔扑上来。但凑上来的时候，无疑能让人感受到她心情的愉悦。


    艾薇·米伽微微俯身，碰上奥莉希娅手中的杯壁。


    清脆的一响以后，她直起身靠站在奥莉希娅身边。


    艾薇·米伽浅浅啄饮杯中的酒水，道：“奥莉小姐不同大家一起跳舞吗？我本以为达德利家的女子会在这种场合里如鱼得水。”


    奥莉希娅：“也许是吧，多谢夫人关心。”


    她抿起酒杯跟着艾薇·米伽的动作，又继续道：“实在是愧疚地说，我离家太久，已经将这些礼节忘得干干净净便不好当搅了欢乐的坏人。”


    艾薇·米伽了然地点头，开解道：“没关系，米伽虽然也算是老牌落魄贵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我毕竟只是贫民窟捡回去的，在我这里您可以不用如此在意礼仪。”


    奥莉希娅笑着应下：“谢谢夫人。”


    艾薇·米伽突然噗嗤一笑，呵呵地笑着：“所以呀，弗拉雷小姐没有明白吗？我同您的年龄相差不大，好歹也是少女到青年的范畴。我希望和您关系更进一步，不用维持那种不必要的礼仪。”


    艾薇·米伽突然的提议让奥莉希娅先是产生疑惑，随后快速反应过来，却也不好拒绝，答应更是不知道应该出于何种理由。


    奥莉希娅：“我……”


    “奥莉，”艾薇·米伽看出她的为难，“我希望这样称呼你，也请你直接称呼我为艾薇就好，您对我来说可算得上是带来幸运的人。”


    “……”脑内的画面一闪而过，奥莉希娅想要否定。在她对上那双眼睛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而点头生硬地应下。


    但她还是问出声：“夫人，您口中的‘带来幸运’是怎么一回事？”


    “请叫我艾薇吧。”艾薇·米伽纠正道。


    她盯着奥莉希娅的眼睛，片刻道：“原来奥莉的消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流通呀，没关系，我正好想要向你分享此事，也正好这份惊喜不会过早透露而让你觉得乏味。”


    “——跟我来吧。”艾薇·米伽，“正好换身衣裙，我这儿新送过来一批礼服。”


    说完，艾薇·米伽转身向楼梯走过去，侧过身停下来等奥莉希娅半步。这是一幢三层的宴会厅，第一层作为宴会大厅，第二层则是提供给发起宴会的贵族和贵族不得不巴结的其他贵族休息并观察宴会的包厢，第三层则是临时供给休息的小阁楼。


    奥莉希娅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这是她第四次接触艾薇·米伽，第一次是在初步确定采访时，她被这只听见一个声音的严厉夫人赶出去；第二次见面，压低帽檐的她只觉得这是一位难缠的夫人；第三日是在几日前，那坐在遗物里的颓败褪色的女性……接下来就是现在。这位夫人脸上挂着笑容，失去身为恩人兼亲人的老爷的她重新活了过来。


    那整个人散发着颓败、死亡的灰黄色气息的躯体被重新注入了活力，她大方地提起裙摆，在侍从打开包厢门后引着奥莉希娅走进去。


    奥莉希娅不由得想起米伽老爷那句“她要是不替我操心这些事，应该是个温柔善良和蔼，带点俏皮的女性”。


    艾薇·米伽冲她眨眨眼，做出欢迎的姿势，将奥莉希娅拉进房间。


    房门在两人身后关上。


    “请放心，这是米伽家的包厢，没有其他人会闯进来。”艾薇·米伽走到窗边将帘子拉起来，点亮房间里的器物家人烛灯，“奥莉可以在这儿选喜欢的衣服，试试看。”


    奥莉希娅点点头，收敛住目光里的打量。在艾薇·米伽的带领下，着手翻看侍从推进来的衣服。整个包厢相当于一个小型的换衣间，只是这里的灯并不能使得它充当能够进行衣服比较的地方。


    这点小情况对于奥莉希娅来说，她并不在意，反而是另一件事情：“……艾薇。”


    她尝试性叫道，艾薇·米伽转过头来，奥莉希娅继续道：“您似乎情绪比前段时间要好，我很高兴看到这一切。”


    艾薇·米伽噗呲一声笑了：“谢谢你的关心。”


    她用手帕捂住嘴巴：“老爷的事情让我打击很大，但现在都好过来了，我为当时的失礼向您道歉。”


    奥莉希娅连忙摆手表示不用，她手指捏着衣服。片刻，器物家人镜面移动过来，奥莉希娅目光落在上面借着艾薇·拉过她比划的空隙，喃喃道：“夫人好像开始使用器物家人了……”


    “是的，”艾薇·米伽神色没有变化，平常应声，“它们很方便吧，不过今天怎么没见的伊薇特小姐？”


    她在快速切换话题。


    奥莉希娅接过她递上来说合适的衣服，简要顺着她的话告知伊薇特因为工作繁忙没法到场的遗憾。


    转而收获艾薇·米伽捂着唇的笑声：“真是可惜了，我会向繁忙的伊薇特小姐送去小礼物作为补偿的。今天只能拜托奥莉将发生的事情转告，并附上我的心意了。”


    奥莉希娅“是”了一声，简短地答应下来。


    她换上艾薇·米伽塞给她的礼服，两人的身材大差不差，衣服服帖地衬托、凸显出她的身材。艾薇·米伽吩咐侍者帮她束上弄乱的发型后，拉着人出门转身又进入另一个房间。


    这才是真正用作休息的房间，看台两侧的窗帘拉开。两人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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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在那的圆形茶桌旁边坐下，那上面已经放上茶点，方便使用。


    楼下的歌舞声依旧不断，小丑四处用魔术吸引贵妇人的注意，换取嬉笑的反馈。艾薇·米伽脸上挂着笑容，或许说是，那笑意就一直没有放下来过。


    奥莉希娅盯着她，时间久到就连她自己都会直接反应过来这种不妥当。


    在她移开目光的那一刻，艾薇·米伽总算开口：“奥莉，我也不能一直瞒着你，你似乎对面前这一切都十分好奇。”


    “我本来期待你直接向我询问，但之前的事情让你过度照顾我，而我又抑制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心情，”艾薇·米伽这样说道“奥莉，那些报道是真的，我真的无比想感谢你，又担心提前告诉你，那期待值便会下降。”


    奥莉希娅疑惑：“什么？”


    “请不要责怪我的小心思，”艾薇·米伽郑重地握住奥莉希娅的手，“用一张葬礼的请柬邀请你来，又让你见到这对来说莫名其妙的庆典。这是我的坏心意，我对你并无恶意，希望你见证这一切。”


    奥莉希娅想要移动，却被紧紧抓住：“艾薇……艾薇夫人，您在说什么？我还以为我一度糊涂走错了……”


    艾薇·米伽脸上的表情比起笑更像是哭，哭到呼吸不畅扯出来的笑：“你没有走错，这宴会很漂亮吧，梭洛他一定很喜欢！”


    梭洛是米伽老爷的名字。


    “您为米伽老爷做的都是令他欣喜的。”奥莉希娅跟着激动的艾薇·米伽站起来伸出手想要扶住她。


    奥莉希娅被她吓到。


    先前的正常似乎只是昙花一现。


    “是的，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艾薇·米伽喃喃。


    “夫人，你应该累了，我们去休息吧。”奥莉希娅好不容易抓住她的手，想要握紧。


    艾薇·米伽接下来的话却让奥莉希娅大吃一惊。


    “奥莉，您知道吗？那天之后，他们将老爷还给了我。”


    艾薇·米伽眼里毫不掩饰地露出癫狂的色彩，她在笑，她在狂笑，不是悲伤到极致的癫狂，却比那更加恐怖，她是真切的在高兴。这种高兴却让奥莉希娅想要后退，她应对不了这样的人，和之前扑上来抱住她的艾薇·米伽一样的。


    这个艾薇·米伽还在笑，她顿了顿说。


    “我认出来了，那还是我家老爷，那是真的。


    “老爷还对我说，是您帮助了她，您似乎是之前那位记者。我要为自己之前对您的迁怒道歉。”艾薇·米伽施施然举了个躬，有道，“现在的我对您抱有十足的好感，请不要太过担心。”


    奥莉希娅：“……”


    她终于知道伊薇特在听见她那敷衍的回答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后背发凉。


    艾薇·米伽还在絮絮叨叨地道：“你见证了最伟大的‘器物家人’的诞生，我真羡慕你……”


    她在说什么？奥莉希娅满脸的茫然正好取悦到对方的分享欲，艾薇·米伽起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就让我先给我们最珍贵的嘉宾，奥莉希娅小姐先看看这样的壮举吧。”艾薇·米伽轻轻俯身，拉起两侧裙摆做出鞠躬的动作。


    “我真羡慕你，奥莉希娅。”


    “但是我为什么要羡慕你呢？明明我是与他最亲近的，遮掩住那个过去，我爱着他，直到看到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一副罪人的模样。”


    艾薇·米伽在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大，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我邀请所有人来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我的丈夫梭洛·米伽，他在‘Anti-’下诞生出罪恶的身躯，就像是器皿一样，但他会动，会高兴，会难过，他变成最让曾经的我厌恶的器皿！


    “但是我爱着他，所以我邀请大家看看现在的他！


    “多么丑陋！”


    齿轮在转动，似乎有蒸汽的风穿过窗口扑上奥莉希娅的面部，温柔。


    “又是多么惹人怜爱！”艾薇·米伽夫人用手帕擦掉自己激动而流出来的泪水。


    那是个不会说话的东西，在移动便携轨道（MPT）上缓慢地移动。


    那也是个大东西，以至于移动的时候还需要关照他是否会因为左右不平衡而摔得粉碎。


    那有着人形但不是人，“器物家人”，人们喜欢这样称呼这个群体。


    那是一个摇摇晃晃的玩偶，伸出手来向仰起头的宾客进行热情的招手问好。或许宾客们根本没注意到这上面发生了什么，三层楼高的距离，加上几乎能够照亮所有黑暗的灯光，抬起头只会让本就疲惫不堪的眼睛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但奥莉希娅看得一清二楚。


    同时，奥莉希娅听见了那位死者的名字。


    玩偶停在她们面前，艾薇·米伽伸出手抚摸上玩偶的脸颊，对着奥莉希娅咧出笑容：“这是我的丈夫——梭洛·米伽。


    “一件伟大的‘器物家人’艺术品。”


    她的话音落下，宴会厅内一瞬间凝滞的声音又重新涌现上来。纷纷扰扰的，妇人在为她的爱意而感动，老爷们则是在暗自比较这又是如何巨大的一笔开销。沸沸扬扬的声音传上来，但艾薇·米伽夫人还是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


    艾薇·米伽对自己举办的宴会由自己造成的影响不置可否，她微笑着分享自己的喜悦。待看遍众人的反应后，她揽着尚且还沾有蒸汽热度的“器物家人”转过身来。


    “奥莉，他是我的丈夫。”


    那器物家人的面容雕刻得如同真人，就像人活过来了一样。


    奥莉希娅不得不认为自己现在的表情真是足够对方喝一壶的，惊讶、疑惑……还掺杂着几分恐惧。她在为自己面前的人和记忆里的人完全不同而恐惧，以至于跟着站起来后退半步。艾薇·米伽浑然不觉，或是她这表情正中对方下怀。


    “请不要害怕。”艾薇·米伽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