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面前青年的熏香。


    ——也是母亲身上的熏香，淡淡的三色堇香味。那是父亲花大价钱淘回来的，外祖父一向看不起父亲这种花花肠子，而母亲却很受用。母亲深爱着父亲，所以将三色堇制成香料，点在衣角、领口处。


    母亲的熏香在鼻尖蔓延开，奥莉希娅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的心脏稳稳地落回去。


    ——请不要说话，奥莉会玩捉迷藏的吧？


    奥莉希娅发出一声呜咽。


    ——母亲对她这样说，甚至没能说完。她嘴里的救命挣扎着想要从关闭的闸口冲出去，为那具身体寻找活路。母亲好像好痛，疼痛到呜咽的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干巴巴地冲她笑。


    奥莉希娅察觉到房间内的温度急降。


    ——Vampire猩红色的眼睛看过来。


    房间顶上的灯光很刺眼。


    ——于是母亲被鬼（Ghost）抓住了。


    铁门被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六边形的空旷房间。四面八方涌进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用布袋剪出两个眼睛套在头上便闯进来的身影。他们身上背着背包，手上还提着和「Hunter」同款的印有考究花纹的木制手提箱。


    ——耳边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色身影不屑于朝她这边看过来，目的明确地直奔中央的解构机而去。


    ——母亲的身体摔下来，压在手提箱上，用手臂和僵死的身体抱住她。留给她的只剩下一双眼睛，一双在能够装得下少女身材的她的手提箱缝隙中，从碧绿色变成灰绿色，最后只剩下灰白色的眼睛。


    老人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一样，被解开束缚，从解构针上拔下来。灰白色的眼睛死死抓着空中的某处，只要被摆动就会重新更换目标。它本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那双眼睛里。


    ——她的眼睛里。


    失望，没有。


    ——怜爱，没有。


    恐惧，也没有。


    ——关怀，也没有。


    什么也没剩下。


    ——这时，母亲的瞳孔再也不会对自己微笑，她的瞳孔像是被夺去了里面最重要的东西，组成人的部分。母亲用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她面前，她在跟她玩木偶人的游戏。只要奥莉希娅不说话，母亲也没有说话。


    老人想要说出来的话，奥莉希娅再也不可能得知。


    ——身体好痛……


    他好痛苦。


    ——她跟母亲对视了很久，舔舐着母亲指尖滴下来的水。


    低温让米伽老爷的身体已经停止出血，在伤口处凝住一片血块，结着冰霜。


    ——水从腥甜变得发酸。


    ——好几个日出日落，透过窗帘洒进来的光线将母亲的面庞重新照亮，再将那照亮的面容重新抹上黑夜的色彩。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玻璃一样的眼睛。她始终在看着自己。奥莉希娅抱紧身躯，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吗？她想问母亲。


    ——在母亲的眼角开始出现肿胀和发黑，挤压眼睛生存地位的时候，在奥莉希娅已经哭到发不出声音，浑身冰冷的时候。箱子被打开，她听见一声声惊呼。眼睛的主人看着她，他带着口罩，正对着定损报告连声叹气。


    “白布袋”们戴着手套，在解构机上下摸索，将它两侧的管子拔出来，又重新更换上另一根黑色的管子。被换下来的管子切去干净的部分，剩下的尽数被装入手提箱中。那手提箱很大，装下一个尸体也绰绰有余。


    ——他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将浑身脱水的她从手提箱里抱出来，她的双腿蜷曲太久，只要有拉伸的念头就会发疼。


    “白布袋”们做完这些事，便从某位的手提箱中取出电线。他们将电线一头接入解构机，另一头连接在随身携带的手提设备里，他们将取出来的穿孔片插入穿孔读取机中。在一阵嗡鸣声下，镶嵌在穿孔片上的逆解素开始运作。


    ——大人拍着她的肩膀，用她听不明白的方言（暗语）交流。


    他们当中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是……死了。”


    「Hunter」低声问了什么。


    “问题很大。”对方语气不太好，又叹了一口气，“几乎是最坏的情况，解构出现异常，虽然基本完成，但反复检验依旧不合格。”


    对方继续说：“……完全没法使用。”


    ——“那帮家伙……，下半身……没了。”


    对方问道：“尸体要怎么处理？”


    ——“还剩一个……怎么处理？”


    「Hunter」又说了什么，这次声音更低，奥莉希娅几乎听不见。


    ——她懵懂地蜷缩起身子，紧张地抓着大人的衣领。


    ——她喃喃道：“鬼抓人游戏结束了，母亲呢？”


    ——大人们深吸一口凉气。


    他们没有在意被取下来丢置在地上的尸体，最多最多便是将「Hunter」盖在米伽老爷身上的白大褂丢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老人的脸不再微笑，但同时没有痛苦，他平静地睁着眼睛。


    ——奥莉希娅恐惧地发抖。


    奥莉希娅恐惧地发抖。


    ——她整张脸埋在大人的肩头，鼻尖已经嗅不到任何气息。肚子好巧不巧发出声音，她攥着衣领的手又缩紧几分。那双浑浊的眼睛，感受到她的动作，在看向她的时候先是一顿。随后，奥莉希娅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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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皱起眉头，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别看了。”青年平静的声音道。


    话音落下的几秒以后，挡着她视线的手移开，本来就不沾带温度的指尖，移开的时候眼睛还不合时宜地觉得发凉。


    奥莉希娅跟着他的动作睁开眼睛。


    那双湛绿的翡翠眼眸映出面前人的身影，他站得过近，挡住她所有探查的视线。但同时，一呼一吸都清晰可见。


    但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房间正中央只剩下解构机，和刚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米伽老爷不见了。


    于是她这样问道：“米伽老爷呢？”


    她想再次确认。


    「Hunter」平静地看着她，再一次平静地回答：“死了。”


    对上她潮湿的泪光，「Hunter」沉思片刻，声音没有丝毫波动，道：“解构结束，但可能没法转化。”


    “白布袋”的领头走过来，对着「Hunter」行礼：“回收完成，我们先走了。”


    「Hunter」点头。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底涌上来深深的无力感。


    就像是行刑椅。


    她的心脏还在跳动，甚至刚刚还答应过对方有机会再次拜访。这是一个成功率极高的解构，为什么会失败，不，不对，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怎么会？


    “怎么了？”「Hunter」担忧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死掉了啊，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能那么平静。


    在奥莉希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掌距离对方的脸颊只有几公分不到。


    “啪”的一声，「Hunter」的头向一侧偏去。他看过来的目光里，奥莉希娅已经分辨不出是否参杂有惊讶，应该是什么都没有，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张张嘴巴。


    奥莉希娅感受到身体发凉，她脸上依旧僵着笑容。


    她也不正常。她这样悲哀地想到。


    “不，没什么。”


    片刻沉默后，奥莉希娅重新抬起头。


    “抱歉，”她又说，她主动挣开「Hunter」的搀扶，站起身，掠过连血迹也被快速清理得一干二净的解构设备。


    奥莉希娅双手放在身前压下裙面，身体立刻低下去。她两脚交叉，捏住裙身，微微闭起双眼：“感谢您的帮助，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没有朝对方投过去任何的目光，转身朝着铁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