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达的时候，米伽老爷这才悠悠转醒。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扶着自己的奥莉希娅，又看了看在对面一言不发闭目的「Hunter」。


    车内陷入某种诡异的平静，奥莉希娅察觉到，米伽老爷似乎还有几分忧虑。于是她手指微微用力，握紧那双年迈发皱的手。


    “请不要太担心。”她说。


    转眼，米伽老爷那忧虑地表情收敛起来，像位外祖父一样拉着她的手轻拍两下。他什么也没解释。


    一直到蒸汽马车沿着既定的轨道，晃晃悠悠地在建筑前停下。「Hunter」才睁开那双眼睛，他目光扫过来，轻轻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在「Hunter」的帮助下，奥莉希娅扶着米伽老爷下了车。


    面前是那高耸的、用石砖木材立成的塔楼建筑。这栋古堡明明日间遮去光明，但在夜间却像是举办宴会一般，灯火通明。灰黄色的建筑在傍晚看来，依旧诡异得令人恐惧。


    她停在伦敦塔的大门外，收获「Hunter」投来的疑惑目光。


    奥莉希娅不止一次从宿舍望过来对着丽泽腹诽伦敦塔一定是Vampire的巢穴，那群鬼魅顺理成章地徘徊在监狱里面。


    一旦人类陷入黑夜，便又会冒出来狂欢——要不然怎么看起来那么诡异，只在半夜打开灯光，向着路人递出神秘邀请。稍微踏足就会被里面的怪物抓进去吸食干净，然后抛尸荣登第二天小抄正版——丽泽给出的反应居然是拍动她的脑袋，试图看看里面是否装入某种志怪小说的原版。


    想到这些事情，身体才稍微放松下来些许。理智上，奥莉希娅也清楚，伦敦塔是一座Anti-研究院。伦敦塔本身也具备有解构技术，需要有相关执证的负责人临床。


    “走了。”「Hunter」出声打断思绪。


    奥莉希娅回过神来，她同时也注意到刚才陷入沉思的不止自己一个人。米伽老爷微微颔首，同样收回目光。


    她继续扶着老人家往里面走去。


    伦敦塔毕竟还是中世纪时期遗留下来的老古董，在半个世纪之前，还在用于关押关押上层阶级的囚犯。内部为了防止囚犯逃跑而临时搭起的弯弯绕绕的道路沿用至今。


    几人并没有往白塔而去，在建筑内穿行片刻，数不清是第多少次向上走，又或者是第多少次下楼梯。仿佛就像故意将人的位置观念在此地打乱一样。


    事实证明，这样混乱的走法，奥莉希娅却实记不清完整的路线。在她绞尽脑子试图回忆和分辨出当前的景象和前两秒自己看到的内容有何不同时，三人停在一扇刷着黑漆的大门前。


    这扇大门是在近几十年加上去的，门侧固定的钉子与金属管镶嵌在本身就有一定磨损的石门之内，经过后期的人工修补，才形成现在的模样。


    ——用钥匙打开门时，甚至发出“嘎吱”一般木门的反应。


    奥莉希娅想要扶着米伽老爷进去，「Hunter」突然拦住她。


    「Hunter」：“我来吧。”


    不由分说，「Hunter」从她手里接过米伽老爷。


    在解构室和门口之间还有一个分男女的消毒间，早已有女仆候在里面，刚一踏进去便会被拉着换上额外准备的衣服，在全身上下都被冰凉的酒精和皂水泼净后。


    她结束消杀走出来的时候，「Hunter」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听见声音，抬眼瞥过来。烛火下，那双月银白色的眼睛平静得不像活物：“我让她们拖延片刻，有话跟你说。”


    奥莉希娅立马靠近几分。


    「Hunter」开口，道：“他没提醒，但我个人建议你现在就离开，没必要跟下去。”


    他指的是「Reaper」。


    奥莉希娅意外皱起眉头，“嗯”了一声。


    「Hunter」：“手术内容和你的研究没有关系，我建议点到为止就行。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小手术，如果你的心理过不去解剖那一关……”


    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自己戛然而止，草草结束：“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奥莉希娅冲他露出笑容：“没关系。”


    「Hunter」没有再劝，转而提醒道：“手术过程不需要保密，但禁止进行记录。”


    “就当随意看看，别想太多。”


    他说完这话，消毒室门从内打开，奥莉希娅连忙上前将米伽先生扶出来。


    链接解构室和消毒室之间的是很长的的一段长廊，走到尽头推开门进去，这才能看到解构室的全貌。


    解构室内几乎取消了手术台这样的器械，转取代而之的是解构机。


    顶上的白灯也仅仅照着正中央那一小块地方，那是一台立制的穿孔制表机。黑金色的本体向四面八方伸出黝黑的“触手”，触手里面的或许是相连的金属丝线，或许是人类、动物不断流动的血液，乌黑色凝固堵塞在管道里。“触手”一直连接到房间四处的辅助机器上。完整的穿孔制表机、辅助机器、解构针与解构线组成一套的解构机。


    这个庞然大物立在整个六边形平层的正中间，成为整个房间除了银白色以外的另一种色彩。


    奥莉希娅缩缩脖子，为了保证设备蒸汽驱动后的损害在可控范围内，这个房间冷得出奇。


    朝着门口这一侧，放置着一把椅子，两侧的设备像拥抱的双手一样张开。在椅子背后，它是一个柜子设置有一排排一列列与骨灰盒隔间并无二致的卡槽。


    「Hunter」走上前，摘下白色的丝手套，用缺乏血色的手背对着柜子的某处敲击两下，再用指腹摁压。


    柜子“咯噔”一下，弹出来一个条状卡槽。「Hunter」取下胸口的徽章扣上去，仅仅是片刻，整个死气沉沉的机器就活过来。蒸汽排放口“呜呜”地吐出白色热气，两侧的头戴设备响应转动到面前，椅子上的束缚带自动解开。


    奥莉希娅扶着米伽老爷站在一侧，借着蒸汽机去驱动时不可避免的噪声遮掩。


    她问：“您害怕吗？”


    “不，应该说怎么会呢？”米伽老爷浑身的发抖并非出自恐惧，或是身体上本身病灶带来的苦痛。


    他笑起来，道：“当你已经不得不死的时候，能活下去怎么会是可怕的。”


    “您说，手术会成功吗？”老人轻轻问出声。


    奥莉希娅点点头。


    米伽老爷：“那就好……”


    “姑娘，我们交个底吧……”老人笑了，他突然提议，冲她眨眨眼睛，“我知道你不是解构院的人，您是那位被艾薇赶出去的姑娘。”


    “抱歉。”奥莉希娅低声道。


    米伽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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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深呼吸两口气，身上的痛楚还是没法被激动掩盖：“我一早就想与你谈谈了，艾薇她……她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她操心的事情太多，放心不下我。我已经一把老骨头了，也只有她还记挂着当年的事情……”


    他平静道，咬牙勉强能够维持住表达清晰。艾薇，是他的夫人，那位气势汹汹的女人。


    “希望您不要怪罪她，下次有机会来拜访我们吧。”


    奥莉希娅想回他，但与此同时「Hunter」已经完成前期的准备以及器械的检验，朝着这边看过来。她想要继续搀着老人上前，「Hunter」也在此刻抬手示意她停在原地。


    米伽老爷用厚实的手在奥莉希娅掌心拍了两下，准备走过去。


    奥莉希娅连忙道：“我知道的。”


    “那就说好了。”米伽老爷冲她露出和蔼的笑容，松开她的手，借着木制拐杖的支撑，一步步朝解构机挪过去。


    他弯着腰，像那根拐棍一样，两个直不起身躯的人向前走去。他身上已经换上白色的临时服装，单薄到室内鼓起的风都会让那衣服遮蔽下的身躯发生肉眼可见的颤抖。他走两步便停下来深呼吸两口气，又继续向前走去。


    「Hunter」等待他走到面前，才将人扶上椅子。用皮带从后到前将胸口、小臂都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解构全程是禁止使用麻药的，能够代替麻药的只有酒精。米伽老爷摇头拒绝以一种醉鬼的形式瘫在椅子上，他保证自己会一声不吭。


    即使这是一项没有麻药便近乎虐待俘虏般的手术——先是在手腕、脚踝、后颈几处分别做上横向的标记，划开，用小臂长的提取针，辅助固定器，从后向前刺开。齿轮向前转了两格，年迈但依旧鲜红的血液从临时排口流出来。


    固定在穿孔卡片上的Anti-因为“燃烧”，发出丝丝亮光，穿孔机跟着光芒的闪动在穿孔片上打出圆孔。接着，蒸汽推进着齿轮又进一格，米伽老爷重重地咳嗽一下，身躯的抖动幅度开始变大。


    「Hunter」伸出手想要稳固住这个躯体，手指调慢齿轮旋转的速度。米伽老爷已经神志不清，反手抓住「Hunter」的手。


    「Hunter」没有拨停解构机，一旦解构开始，只能延缓，不能取消。手腕和脚踝的解构针已经贯穿骨头，皮肤下隐隐约约勾勒出形状。


    齿轮推进两格。


    他动了动嘴唇，连嘴巴都张不开。


    他朝奥莉希娅看过来。


    奥莉希娅预感到什么，向前两步。


    他双眼向上翻去，卸力的眼皮已经兜不住那双眼睛，它凸出来。又恰恰好脖子支撑头颅的力道一下子泄去，脖子上的提取针太重，金属的提取针拖拽着他的身体向椅子下滑下去。


    针被重力压断开，带着温热的血洒在地上，立刻凝结。


    ——穿孔片上的金属停止闪烁。


    棕色的瞳孔已经涣散，几乎吞噬整个虹膜位置。他的眼睛里那说不尽的不甘与痛苦，在躯体瘫软的那一刻，身体到灵魂几乎完全死亡了。


    “呜————”她似乎听见这样一声灵魂苦痛的悲鸣。


    在解构机剧烈的警报声中，那双眼睛朝着奥莉希娅看过来。


    器械被重新放回托盘上，尸体被罩上白布，她鼻腔间的血腥味被清爽的气息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