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儿暴走后，独把九牛留下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最后倒是把李鱼给等来了。


    “他娘俩这么晚还没回，娘叫我来看看，是不是在这边歇了。”


    程媺他们也不知道桂儿去了哪，天黑了不好叫婴孩走夜路，程媺便说让九牛在这边歇一晚，李鱼便自己回去复信了。


    九牛的尿戒子不够用，幸好有槐花和哑婆帮忙，洗好的那些赶紧烧火盆烘干了。晚上程媺带着九牛睡，怕他尿床，隔一会儿醒一下，一晚上都不敢长睡，真磨人。


    次日一大早李鱼就来接，桂儿还是没回来。


    徐秀英斗胆问了程媺桂儿在发什么脾气，听说原委后，猜道：“她会不会去找牧云了？”


    程媺也猜过，管她去不去，只道：“总会回的。”


    安镖师他们一早领了稻种就出发，此去用时月余，路上会发生什么不可估计，程媺只命哑婆准备了些干粮，叮嘱道：“虽说我是雇主，这些稻种也是市面上没有的好种，但若是跟诸位的性命比起来，这些都是不重要的。”


    几个镖师无不感动，表示一定不负重托，早日归来。


    程媺将他们送出庄外。


    碧草青青，惠风和畅，远处天际上荡着一团云，群山根处剥出一队人马。彼时程媺还不晓得那些人马是来她这里的。


    两刻钟后，骚狐来报，说桂儿回来了。


    与桂儿一同回来的，是牧云，还有原先在赵家村训练过的七八个镖师。


    桂儿在路上割了荆条，用布包好手握处，一见面就递给程媺。


    “程娘子，昨日是我犯了罪，该受教训。”


    徐秀英先一步道：“程娘子如何教训你，受着就是，你一夜不归家，去搬牧云回来作甚？”


    牧云上前道：“我有事找阿嫂，你们的事先忙。”


    几人自行去往客院。


    桂儿跪在于地上，再度将荆条递出去，“程娘子下手不必留情。”


    程媺只道：“你起来家去吧，你娘遣人来问了几次，十分担心。”


    “程娘子你不责罚我？”


    “你不要小题大做。既然是无心之失，以后谨记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就是。”


    “可是你实在是恼了，抽我几下能换你开心也行。”


    “够了，你没听程娘子说下不为例，”徐秀英解围道：“你非逼着程娘子抽你？你见过程娘子抽鞭子吗，她连马都没抽过。差不多得了啊。”


    “哦。”桂儿听训地起身，把荆条折了。


    徐秀英窥一下程媺的面色，接着教引桂儿道：“你倒是说说，如何跑去把牧云带了过来。”


    “我没想带他来，是他自己跟过来。”想到昨夜牧云的疯样，桂儿心里头：“我只是去问他知不知程娘子要走，他定是来问的。”


    徐秀英：“带这么多人来问？”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哦对了，他给程娘子打了一张卧榻，放在程娘子房中。”


    徐秀英横了她一眼。


    程媺催促桂儿，“你先回去吧。”


    牧云在客舍的院子里，把房间分了分。


    客舍的小院勉强练功，人多了转不开，也可到别的院子去，他看了看，或者打通一面墙，连接两个院子合用。


    骚狐来请牧云。


    程媺在开阔的堂屋见他。徐秀英倒好茶离开。


    程媺问：“你带这些镖师来做什么？”


    牧云端起茶碗啜一口，“住在这里。”


    “我之前说的话你倒是充耳不闻。”


    牧云望她一眼，“跟阿嫂的安危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我有什么危险？”


    “这里离蒙国太近。”


    程媺收起强硬的姿态。


    去年她回来后心有余悸，牧云招人以练镖师的名义护她，她才能睡个安稳觉，不能因为暂时太平就忘了潜在的危险。


    她问：“蒙国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牧云分析道：“开市之前，他们求粮若渴，去年底到现在，他们对粮食的需求降低，几次要求增加其他物资。加上阿木塔已死，谙达汗掌控了整个漠南蒙古，并州粮产丰富，再加上去年被阿嫂改造的内州，粮食已不是他们最紧缺的东西，反而是铁器等矿物资。”


    最后一句别有深意，懂的都懂。


    连燕国民间都不能随意买卖，何况蒙国。


    “谙达野心勃勃，几次求贡均不成，两国互相猜忌，这互市迟早得崩。”


    牧云虽然离了军中，但他掌握的镖局网络足以让他随时了解到边防动况。


    程媺不语，按大势来讲，这里确实不是久呆之地，反正她已经起了要离开的心。


    牧云看似云淡风轻地问：“听桂儿说，阿嫂打算去别处？”


    程媺诚实地点头，“只是有这个想法，实现起来困难重重。”


    “比如？”


    程媺手指摩挲茶碗，想了许多，最终吐出口的只有两个字：“安全。”


    牧云姿态从容，“这有何难，我们，不就是专护安全。”


    程媺半笑不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有了牧云一切都好办，关键是，她的计划把他排除了。


    程媺低头喝茶：“这个……还是从长计议。”


    牧云给自己把茶续上，眼神问询程媺要不要添茶，程媺摇头。牧云放下茶壶，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铺开，“阿嫂看看，属意哪里。”


    程媺一见，惊了一下。


    牧云嘴角一牵，似笑非笑。


    程媺回神再看这张纸，才明白这张纸的份量。


    后世地图都是印刷品，山川河道描绘得细致，还有专门的地理课教大家。她如今所处的世道，这些都不在市面上流通的。


    得亏牧云有自己的网络和渠道。


    牧云不仅有燕国的疆域图，还把哪里适合她去也圈了下来。


    “湖光洞庭一带，地广人稀，朝廷将这一带的民乱平了后，鼓励流民迁移，适合垦荒。”


    “西南云贵，沐将军镇守，推行军屯民屯，那里气候适宜，没有冰雪，土地广阔。”


    “还有沿海一带也可以考虑。东面闽地有林师傅在，南面广东是裴将军，当时入京都的中军参将。”


    “辽东甘肃这两处不用考虑。”


    程媺也是这么想的，她手指在纸上画了一条直线，从疆域的最北端，到最南端，“从这里到这里，要走多久？”


    牧云的目光状似不经意落在她的目标地点，“驿使换马换船不停，二十多日。商队两个多月可以到达，一般流民，三四个月，如遇战乱、疾病、恶劣天气，可能半年以上。”


    程媺喃喃，“太远了……太难了……”


    牧云凑过去，仔细给她指点：“路线大致可分几段。到河南这里，两边平原，中间需翻过太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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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过黄河。这里是江汉平原，湖泊河泽多。南岭山脉，山路崎岖，行路难。到了南部，渡海需要等待船只。”


    程媺是真心想去，跟着他的线路看得认真，两人的头突然就碰到了。


    牧云的眼眸灼亮，像燃了一团火，“不管天涯海角，我陪阿嫂去。”


    这一瞬竟给生生攫住，程媺微窒，心跳得极快。


    牧云的视线移到她的红唇，眸底情欲翻涌，他刚一动，程媺骇然一推。


    徐秀英坐在矮凳上捡豆子，想着方才瞥见的，忍不住笑了又笑。


    程娘子在堂屋中见牧云，一开始分了宾主而坐，挺像那么回事，说一会儿话后两人的头就挨到了一起……


    程娘子反应太大，猛地推了牧云一把；她那把力气能推动牧云？牧云倒也配合往外倒开，二人摆出一副尴尬且勉装无事的模样……


    “你在笑什么！”


    徐秀英一抖，簸箕里的豆子洒了出来。


    “你吓死我！择好的豆子都被你弄洒了！”徐秀英嗔怪，去扫撒落在地上的豆子。


    “你怎么又来了？回家没有？”


    “回了回了，从家里来的。”桂儿蹲在旁边，帮她捡豆子。


    徐秀英将扫起来的豆子放进另一个簸箕抖灰，“有事找我？”


    桂儿捡了一捧豆子，直接拿嘴吹灰。弄干净了，讨好地塞给徐秀英，“你比我灵光，你看出来没？”


    “什么？”


    桂儿压低声音：“程娘子和牧云啊。”


    徐秀英倾过身子，打探道：“你都知道什么？”


    “牧云对程娘子，是对女人那种喜欢。你看出来没？”


    “你昨晚发现什么了？”


    “昨日我到蒲阳城家中，发现牧云睡在程娘子房中，他自己有那么多地方睡，干嘛睡程娘子的房！而且我用言语试了试，他怒了！然后我又说他救了程娘子多次，程娘子就该以身相许，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怒消了！”


    桂儿感叹：“连朱嬷嬷都瞧出来了，说有程娘子在，牧云还能看上谁。过年期间我不是没观察，啥也没瞧出来，嘿，原来藏得这样深！”


    徐秀英问：“朱嬷嬷跟你说过这事？”


    “醉后恍惚说了那么一句，后来我想问个究竟，她跟锯嘴葫芦一样一个字不跟我露。”


    “不是说镖局那边在给牧云相看？他母亲知道这事？”


    桂儿猜：“八成是不同意。程娘子是有一双儿女的寡妇，寡妇配鳏夫，我觉得她配黄大人正好。”


    “别瞎说。”


    “你别摆精明只哄着我说，”桂儿已经拿出了诚意，“你说说你发现的。”


    徐秀英想了一下，这事儿可不能她自己偷着乐，“上回牧云来的时候……”于是对桂儿说了。


    “我统共就瞥见过这两回。程娘子也不像对牧云无情的，一时半会想不转，再多给些时间就好。方才我见他二人兀自尴尬，就借着添水的由头进去了一趟，等我出来时，又听见一句，牧云今日这架势是要住下，程娘子也没赶人，说要约法三章，牧云忙不迭答应。你就看着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桂儿点头，“程娘子要是和牧云好了，就不会想着走了。这事我看成！他们约法三章约的啥？”


    “我哪里敢听那么多！”徐秀英提醒她：“你可别插手，就当不知道。”


    桂儿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