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皑皑白雪中，一行人迎着北风，踩着及腰深的雪艰难行路。他们座下有马，马背上驮着干料，马后拉着雪橇。骑马行一阵，拉着马行一阵。


    他们翻山坡，穿林海，蹚雪原而来。


    他们从一个小豆点，慢慢走成了一个大圆点，已能辨认出他们狍皮缝制的长袍，腰间系着的结实的皮带。


    “云公子，要不要歇歇？”


    牧云抬头看前方，远远能望见那座熟悉的房子，被漫漫积雪压着。


    “不要泄力，一口气走到底。”


    望山跑死马，在雪地中前行也如此，马儿跑不起来，时不时要靠人拉，双腿走不利索，都是拔着走。


    牧云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人都走在他蹚出来的路上。


    没有下雪，天上挂着白日，一点红日的火气都没有，白晃晃地照着，天依旧冷冽非常，呼出去的气息瞬间化为白雾。


    一路上都很少说话，只能听到闷重的喘气声，人的，马的。


    离目的地越近，越能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息。


    再近些，就听到了满屋子的哭声。


    “小六！小七！阿嫂！”


    牧云冲踏着瑞雪，飞也似的奔到房子大门，门推不开，他将门拍得震天响。


    “小六！小七！阿嫂！”


    徐秀英拉开门。


    “牧云公子？”


    牧云焦急地问：“家中发生了何事？”


    “牧云公子……”徐秀英哀哀地哭，“你快来看看程娘子，她，她……”


    一听是阿嫂有事，牧云跑进去的时候差点摔倒。


    “小爹！”


    “小爹，娘她不行了……”


    不行了什么意思！牧云忍住心口瞬间泛起蔓延至喉的酸痛，“阿嫂她怎么了？”


    “程娘子先是受了风寒，后来时不时发热，起不来，现在喊也喊不应！”


    风寒……牧云刚好备了药来。他几乎是用吼的，“让他们把药拿出来煮，赶紧！”


    有药！徐秀英一喜，顾不上哭，“婶子，赶紧煎药，我们去煎药！”


    小六和小七抱住牧云，“小爹，娘她不会走吧？她还能不能活过来？”


    “小爹，我不要娘走，不要娘回去。”


    牧云抬起手，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把手放在小六小七的头上轻轻摩挲，告诉他们，更是在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喝了药就会好起来，会好起来……”


    “小爹，你身上都是湿的。”


    牧云半身都是雪渣子，进屋遇暖就化成水，地上湿了一片，小六小七刚才抱着他，胸口也濡湿。


    此时牧云才想起身上还带着寒气，赶紧把长袍脱下，把厚重的靴子扔掉，“你们赶紧去烘一烘，别让风寒侵体。”


    “去，听话，这里我来照看。”


    待房中只剩他一个，情绪翻涌难抑，他往炕边一坐，单手一捞，程媺就被他捞进了怀里。


    她身上是暖的，还有呼吸。


    感受到她单薄身体微微的起伏，牧云那酸胀到不行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回原位。


    许是改变了体位，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气急咳嗽起来。


    牧云抓住她的手，按了两个穴位，揪着人心的咳嗽才慢慢平息。


    “娘醒了！”


    “娘！你终于醒了！”


    小六小七爬上炕，在另一边也学着小爹的样子去扶着她。


    程媺悠悠醒转，发现了一个久违的面孔，带着雾气的眼里绽出一丝光芒，“牧云来了。”她的语调很轻，像在轻轻叹气，“我不是在做梦吧？”


    此时牧云半搂着她，本应把她放到边上靠墙坐着的，但他不想动。


    她不抗议，他就不动。


    可惜她动了，她说，“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染了风寒，别把你过上了。”


    她想自己坐着，牧云帮她，顺便往她腰后塞了个软枕。


    小六和小七一边一个，依偎在她身边，可怜兮兮地说：“娘，你刚才怎么喊都不醒，吓死我们了，幸亏小爹来了。”


    程媺摸摸他们的脸，“哭成这样。”


    她笑着问牧云，“你怎么来的？”


    到处都遭了雪灾，城中不少人冻死，更多人家中断炊，只能自磨豆麦生食，柴与炭都是天价。牧云猜测在乡下的他们更难，于是重金购炭送来。


    路难行，往日跑马半日就到的路程，他们硬生生走了两日。


    幸好他顺手拿了几幅治疗风寒的药。幸好。


    药煎好了，程媺不让人喂，自己端着碗，又不喝。


    小七问：“娘，你是不是怕苦？”


    小六献上红枣与葡萄干，“娘不要怕，喝一口我喂你一个。”


    程媺笑，亲昵地用手背贴了贴他们。


    中药苦啊，而且也不知道对不对症，不想白受罪。


    但房中一双双急切的眼看着她，好像她喝了立马就能好。


    死马当活马医，一闭眼，她一口气灌下。


    苦哈哈，苦得扁桃体都要逃出来。


    牧云递过来一包蜜枣，枣儿用糖渍过的，还去了皮呢，比小六手上的干枣更甜，更好克化。


    程媺感激地冲他笑笑，赶紧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牧云让小六小七也拿着吃，“专门给你们买的。”


    小六小七一齐摇头，“都给娘留着，喝药了吃。”


    徐秀英：“真有孝心。”


    牧云带了很多炭，带了七个人以及八匹马过来，自己的干粮及马的干草他们都自带了，本打算把牧云送到他们再结伴而回，听说村里有狼出没，牧云让他们先别着急走。


    “让他们吃点热的吧。”


    程媺把他们都安排在赵大田那边的房子里，把麦子和石磨给他们，自己磨粉自己擀面自己包饺子。


    桂儿巡村回来，说他们今日没有发现狼的脚印。


    徐秀英说：“许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程媺提醒：“不能掉以轻心。”


    “暴雪冻死了不少人畜，狼找不到食物才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来，”牧云说，“狼都是成群出现，饿狼更加凶残。”


    “要你说。”桂儿白他一眼，接过余氏端来的水饺，呼噜呼噜吃了几大口，“你不是来帮忙的？”


    牧云好心提醒，她态度嚣张，牧云便闭嘴不言。


    桂儿说已经带着青壮们训练作战方式，狼是畜生，就算再狡黠也不如人类聪明，他们有武器，而她会负责搏杀头狼。


    桂儿说完特地问牧云，“你有何高见？”


    牧云不发言。


    桂儿：“问你你又不说。”


    牧云抿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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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耐住胸中之气。


    程媺轻斥桂儿道：“好啦，你别逗他了。牧云雪中送炭，你说话客气点。”


    桂儿挑一挑眉毛，待又要埋头吃饺子的时候，忽然胃中翻涌，几欲作呕。


    徐秀英问：“你怎么了，吃着急顶着了？”


    桂儿赶紧放下碗，跑出门去吐。


    徐秀英给她拍背，“估计是在外头吃了不少寒风，凉着胃了。一会儿喝点热汤。”


    吐完，桂儿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


    徐秀英恨不得给她抠出来，桂儿说：“火气直往上燎。”


    徐秀英：“这么大火？你肚子里吃炮仗了？跟牧云公子说话那么不客气，该！”


    回到屋中，那碗还没吃完的饺子她见不得，“秀英姐，快拿走，我不吃了，看着就饱。”


    程媺笑，“今天咋还使上小性儿了。”


    桂儿问：“牧云呢？”


    程媺：“你把人怼走了。”


    “我就是有点心烦。”


    “烦啥？”


    桂儿大马金刀地坐在炕边，想了一会儿：“有可能是李鱼和陈虎今日惹我有点多，最有可能是狼的脚印不见了，我门做了这么多准备，它却逃了。”


    “狼走了是好事，碰上了会伤人。”


    “关键是它没死，不知道啥时候又折回来，就怕大家掉以轻心的时候，它杀个回马枪！不如干死它，省得天天磨我的心。”


    “说得也有道理。但它不来你也没处去寻，你打的是守卫战不是歼灭战，快别心烦了。”


    程媺就喝完药好受了那么一会儿，安排了牧云带来的人，说了一会儿话，吃了余氏特地煮的烂面片汤，也就半个时辰，之后她又不停地咳嗽，咳得胃直翻涌，吃进去的那碗烂面片汤又倒了出来。


    最可怖的是呼吸困难，气急气短，仿佛随时能厥过去。


    “牧云，这可怎么办！”


    余氏和徐秀英头挨着头哭，惹得小六小七也泪水涟涟。


    牧云看着面色苍白双眼朦胧迷离的人，恨不得自己替她受。“再去煎药。”再喝一碗，只要她稍微好受些。


    余氏和徐秀英没有别的办法，忙不迭去了。


    程媺半睁着眼，对牧云抬了抬手，牧云赶紧探身前问：“阿嫂，你要什么？”


    程媺抓住他的手，她的手不大，皮肤腻滑，牧云手上用劲，紧紧包裹住。她的手要挣开，牧云浑然不觉，程媺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拿着。”


    牧云手一松，她的手摊开，他手中就多了一样东西。


    程媺：“帮我切片。”


    牧云一看，人参？


    害病以来，程媺全身乏力，加上止不住地咳，又气短胸闷，她没有药，空间里只有人参，她又不方便拿出来，只有偷偷地嚼人参须子。


    现在牧云在，挺好，还能切片吃呢。


    不管是嚼还是含，人参对她目前还是稍微有点用，能缓解胸闷气短的症状，或许她现在还没死就是用人参吊着的缘故。


    要命的是咳嗽，真的是怕了咳嗽了，咳的时候五脏六腑都恨不能咳出来。


    有时候是干咳，有时候有痰。


    喝药之前，她又猛咳了一阵，捂着的帕子一揭开，红的。


    余氏和徐秀英都傻了，程媺自己也怔住，谁都认得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