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酒楼独间。


    摇星放下筷子，用帕子慢悠悠拭净嘴角，扫了眼旁边促狭道：“二位打算‘含情脉脉’到什么时候？”


    从进门就一直靠在门后的铉羽当即立眉：“你骗我！”


    咬牙切齿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哀怨。


    摇星噗嗤笑出声：“我啥时骗你了。从头到尾我都没应过你的猜测。”


    没暴露前，她肯定要遮掩，但既已暴露，她也乐得轻松。


    铉羽气得牙痒痒，他怎么也没想到来找他两次的男人，是屠戮了无数妖族，常年盘踞在暗杀榜头位的煞神，毫不夸张地说，这人动动手指，他的命就没了。


    可还没从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骇中回过神，他就遭遇第二、第三个晴天霹雳。


    摇星和裴烬雪是那种关系。


    他成了裴烬雪的情敌，他是他女人的未婚夫。


    ……想他铉羽从不造孽，生平无大志，惟愿世界和平他能继续当个纨绔，可为什么如此质朴的心愿要遭受这般大的恶意！！


    若不是有背后的门板撑着，他早站不稳了！


    他何尝不想放出狠话摔门走人，可他能吗？坐那不顾念旧情的女人自己大快朵颐，而站窗内侧的男人看似垂目望着她，可气息却锁在他身上。


    铉羽毫不怀疑，自己若做出破门的动作，那把传说里的螭吻剑会架上他脖子，尽管此时他手里并未拿剑。


    他不敢瞪窗边的人，只能将满腔愤慨投向摇星。


    谁知，女人撂开帕巾，兴致盎然地为他们介绍彼此。


    她望着他，扬了扬下巴：“喏，裴烬雪，你现在认识了。”


    随即朝窗边的男人解释：“他叫铉羽，是只花哨的孔雀妖，唔，他现在是我的未婚夫，你约莫已经知道了。”


    铉羽：“……”绝望的介绍词。


    男人的视线在摇星身上停驻片刻后瞥过来，明明那双漆黑的眸里没半分波澜，铉羽却觉得冰锥穿身，让他骨头缝都打着颤，呼吸也被死死钉住。


    摇星见铉羽脸上血色褪尽，终于大发善心拯救，她走到两人间，挡住男人的视线，语气带着点嗔怪：“你别吓他，婚事是他娘和妖皇定的，他也想解开婚约。”


    “他人还不错，这两年也帮衬我不少。”


    铉羽缓缓呼了口气。


    “你在维护他。”男人声寒淡漠。


    铉羽呼吸一滞。


    “裴烬雪，你吃得哪门子醋啊！”女人笑骂，伸手似是要拍他，被男人攥住手腕。


    铉羽看不到两人的神情，但莫名觉得氛围变了。


    没了先前拘谨和紧绷散尽，明明那两人间仍隔着一步的间距，他却像看见粉色花瓣绕着他们徐徐打转，连空气都沾上甜腻。


    沉默须臾，眼见甜腻裹得自己快窒息，铉羽才压低音量出声：“要不……我先走？”


    男人女人同时望向他。


    铉羽顶住两道目光，干笑：“我在这，也没啥事。”


    不让他走，难道继续留他当个多余的，亮也不是，不亮也不是的大灯笼啊？！


    摇星收回手，走过来问他：“你昨天约我有什么事？”


    回应她的是铉羽顿时幽怨下来的眼神，摇星正纳闷，这时，她身后的裴烬雪道：“是我。”


    摇星视线在两人间扫了圈，长长“哦”了一声：“没想到，你们竟私交甚笃啊。”


    铉羽：“……”他想原地消失。


    “既然这样，就都坐下，我正好有事要和你们俩说。”说罢，摇星重新回到座位，然后看向两人，“快点啊，都是大男人，别整得跟大姑娘似的。”


    桌子是方形，裴烬雪走到摇星左侧坐下，铉羽在靠近裴烬雪还是靠近摇星中深思后，将椅子拖到桌子尖角处坐下，像个没有家庭地位的小媳妇。


    摇星没忍住笑起来。


    半晌轻咳两声正色道：“过几天，我要离开焚寂城。”


    她转向铉羽：“顺利的话，回来就能解除婚约，不顺利，回来我们就得成婚。”


    铉羽：……


    裴烬雪：……


    “任务，具体不方便说。”摇星瞥了眼身旁的裴烬雪，补了句，“你也不可以。”


    裴烬雪：“多久？”


    摇星：“不确定。”


    裴烬雪：“危险？”


    摇星：“不危险，有其他人同行。”


    摇星又看向铉羽：“我不在这段时间……”


    铉羽默契应：“知道，会帮你看顾津暮殿的人。”


    摇星真心道：“谢谢。”


    裴烬雪或许不知道，但铉羽却在摇星说出顺利能解除婚约的那刻，了解到这次任务的地狱难度。


    他不愿成婚，可也不想见到摇星出事，他蹙眉面向摇星，话却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这种程度的任务，只会生死难料。”


    摇星对于他拆后台的行为颇为无语，还没开口，就感受到左侧凛寒的视线。


    她舔了舔后槽牙，镇定偏过头：“别听他瞎说。”


    顿了顿，又言：“你不知道，他跟薛彦一样，唯恐天下不乱。你闭眼封一会儿耳识，我教训教训他。”


    裴烬雪凝视她片刻，然后就真的闭上眼封了耳识。


    旁观这一幕的铉羽脸上是大写的难以置信：“他居然这么听你话……”


    摇星知道裴烬雪不是听她话，只是看出她有话想单独和铉羽说，他尊重她所以让出空间。但这些不必告诉旁人，她懂便可。


    她剜了铉羽一眼：“你到底跟谁一边，这么说他铁定会担心，搞不好还要跟着我。”


    没了裴烬雪的视线，铉羽内心安定不少，他撑着头，望向两人，未回答摇星的问题，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目光难得透出认真：“你们是玩玩，还是来真的？”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铉羽挑眉：“有多喜欢？”


    摇星想了想答：“大概是能放弃妖族一切的喜欢。”


    铉羽愣了一瞬，撑头的手缓缓落下：“那他呢？能为你放弃仙盟？”


    摇星笑了笑：“我们没讨论过这个，但我信他。”


    “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铉羽提醒她，如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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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两只是玩玩，像妖族随处可见的维持短暂的□□关系，他不会这么慎重。


    “铉羽，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再不一样，也是男人。”男人的劣根性他很明白，哪怕是他自己，即便喜欢了，他也不愿将心全交出去，而裴烬雪这个人骨子里都散着冷漠，他对他是否真的喜欢人都持怀疑态度。


    他静默了一段时间，又说了句更现实的话：“即便你想放弃，妖皇就会放你离开吗？妖皇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何况，对方还是仙盟的裴烬雪。”


    “你和他在一起，要面对太多阻碍。”


    “我和他走到今天不易，我不会再轻易放弃他。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没去走又怎知走不通。”


    铉羽看着面前嘴角勾着柔软弧度，眼底盛着星光的人，手指微缩，随即垂下眼睑，隔了几秒，重新抬起眼，唇角轻扯：“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就一说。”


    “哦，我也就一提。”摇星朝脊背挺立，乖乖闭眼的裴烬雪瞥了眼，声音压低，“这次的确危险难料，可我没法拒绝，若成，婚约能解除是最好，若不成。”


    “若不成，我家人希望你往后照拂一二，我母亲她身体不好真拖不下去你不必勉强，莫殊大概率要和我同去就不说了，莫音不愿去你那就随她自己，茗儿你可能得做点心理工作，多开导下。”说到这里，摇星笑了笑，“铉羽，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你。”


    “朔幽摇，”铉羽忽地唤她，“还没出门就交代后事？还有，你是逮着我这棵树死薅是吧？”


    摇星被逗笑，眼底的沉郁散了些：“谁让你这棵树长得好看，还薅着顺手。”


    “裴烬雪那儿你可别多嘴啊，还有不少人同行，他在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要找你问，你如实说不知道就成，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铉羽抬手晃了晃手里的羽扇，表示知道了。


    他静了静，站起身，脸上恢复往日的轻佻：“话说完了吧，说完我就趁他看不见走了，再留这，我怕得眼疾。”


    摇星嗤了一声，挥手让他赶紧走。


    铉羽走出房间从外合上门，在廊下站着发了会呆，才拢了拢衣袖，缓步离开。


    摇星听见门外脚步声远去，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起身绕到裴烬雪身后，整个人伏上去，双臂抱住他脖子。


    裴烬雪睁开眼，撤了耳识的禁制，他视线先是掠过空了的椅子，再落在摇星笑靥如花的侧脸上。


    “他走啦，说再留要长眼疾。”摇星蹭了蹭他耳廓。


    裴烬雪把人从身后拉到腿上。


    摇星仰头亲了亲他下巴，柔声问：“还有几天空闲，你说我们做什么好呢？嗯……焚寂城也没啥好玩的，倒是离这不远有个我喜欢的地方，明天我带你去怎样？”


    裴烬雪将摇星刻意放软语气，讨好乖巧的模样尽收眼底，他喉结轻滑，眸色微深，却终究没再追问先前的话题，只淡淡开口：“去见个人再去。”


    摇星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接着又好奇道：“见谁啊？”


    裴烬雪指尖缓缓摩挲她腰侧：“到了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