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铉羽尾音拉长，随手拨了下额前的碎发，笑了起来，“然后他就走了啊。”


    余光瞥见坐塌上的人垂落眼眸，长而卷的睫遮住里头的情绪，他佯装惊讶道：“呀，我怎么好像看见一只伤心的小猫啊？”


    摇星起身，朝他扬起下巴：“没什么事，就告退吧。”


    说罢就要走，铉羽去拉她，紫眸冷冷扫来，铉羽悻悻松了手，又掩饰性摇了摇羽扇：“别急，再聊聊嘛。”


    他指了指坐塌，示意摇星坐下，自己则坐回原来的位置。


    “那是谁啊？难道你不想堵我的嘴嘛，要是我不小心说漏……”


    “见到人的是你，我又怎知。”


    铉羽用羽扇半挡住脸，故意压低声音：“别装了，他难道不是你在人族的情夫？”


    摇星抄起手边果盘里的核果砸去。


    铉羽抬手接住，丢到嘴里，边嚼边道：“你这是恼羞成怒啊。”


    美人就算是眼里冒火那也仍是个美人，铉羽笑得开怀，在美人再次付诸行动前，轻咳两声敛色：“跟我说说啊，不然你情夫看我占了个未婚夫的不爽，暗杀了我怎么办，唉，我死不足惜，但你们怕是要下去陪我了。”


    摇星没立刻接话，只垂着眼，指节在桌沿无意识轻划。


    过了会儿，她撩起眼，声音比平时沉：“他不会杀你的。”


    铉羽问：“为什么？”


    为什么？摇星想，大约是裴烬雪这个人看似冷漠，手上亦沾了无数鲜血，可他骨子里却是个柔软有原则的人。


    他杀的人没有一个是因他一己私欲而杀，他向来都把自己的感受安危放到最末。


    摇星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又缓缓松开。


    “总之，你不必担心。”


    铉羽身体微微前倾，眼里满是探究：“不打算说说他是谁？这对我可不公平啊。”


    “既然是‘情夫’，那身份自是得保密。”摇星说得理所当然。


    铉羽嗤声：“其实你不说，我也有了个猜测。毕竟你当年在人族卧底，有关系牵扯，修为还如此高的也没谁了。”


    摇星看向他。


    铉羽散漫地摇了摇羽扇，一字一顿吐出个人名：“陆凝川。”


    瞧见摇星目光凝滞一瞬，铉羽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被我猜中了吧，哼，还想瞒我。”


    摇星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自鸣得意的花孔雀，没否认也没肯定。


    “没想到他对你用情至深啊，身为仙盟少主，竟孤身闯入敌人大本营，这是不把我们妖族放在眼里啊。”


    他摇着羽扇的手停住，嘴角忽地一扬：“不过，我倒是挺欣赏他的，有胆识。哈哈。”


    “当初大皇子一行从埋骨海回来，焚寂城就传遍这位少盟主长得如何英姿勃发，秀色可餐，还做了不少画作，直搅得那些女修险些忘了两族对立，想潜进人族去勾人。”


    铉羽咂咂嘴调侃：“幸好没去，昨儿个夜里我虽没见人长得是不是如画像一般，但那周身的气质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锐森冷地能远远将人慑在原地。她们去勾这样的人，怕是骨头渣都不剩。”


    说着又向摇星投去一眼：“你口味还真奇特。”


    摇星手指轻叩桌案：“说完了？你与其在这琢磨别人，不如好好想想要怎样说服你娘解除婚约。”


    “我要是能说服得了，还拖到现在？”铉羽顿时泄气，他起身摆摆手，“我走了，你跟你情夫说道说道，别半夜来找我了。”


    走到一半，又回头眨了下眼，促狭道：“药记得每日三次涂在伤处，保你十日便活蹦乱跳，嗯，但在外面还是要装装哦。”


    花孔雀带着一股花香踏着闲散的步子消失在殿外。


    摇星收回视线，落到脚边的地面，久久未动，微风吹起她颊边的发，她也没抬手拂开。


    “公主……是裴仙尊吗？”


    摇星沉默不语，半晌，从坐塌起身：“走吧，去看看谢临的妹妹。”


    莫音没问为什么改成今天，只跟上她，安排好一众事宜。


    焚寂城作为历来妖皇宫所在，与域内其他城镇不同，是建在远古巨妖的骸骨之上，历经岁月变迁，骸骨的形迹早被覆盖，但仍能从城内毫无章法的建筑，蜿蜒交错的街道下，窥见某种隐秘磅礴的野性。


    大体上，焚寂城分为四层，最里层为妖皇宫，第二层为血统强大或身份高贵的妖类居所，铉羽家便在此，第三层次之，而第四层乃所有外来妖民所居，最广、最杂亦最热闹。


    谢临和他妹妹被安顿在第四层相对偏僻的一隅。


    原本裴烬雪设在谢临妹妹身上的禁制已经解开，只是因遭到落珩家族多次迫害，记忆认知紊乱，不仅认不出哥哥谢临，还时常昏睡不醒，状似假死。


    “要解决症结怕是得找到失踪的落珩父子，他们应当逃去了云蔼漠，我此刻无法前往，你们先留在此地安心等我消息。”摇星朝谢临道。


    “多谢公主。”谢临近段时间照顾妹妹清减不少，精神头却很好，他见摇星脚步虚浮不由关切道，“公主瞧着气色不佳，可是太过劳累？临会一些按摩手法，或能未公主缓解一二。”


    摇星笑了笑：“不用，你还是照顾你妹妹吧。这里的妖仆都是我心腹，有什么需要的你让他们去寻。”


    踏出院门前，摇星脚步慢下来，似欲言又止。


    “公主，有话不妨直说，临知无不尽。”谢临主动开口道。


    摇星顿了一会，摇了摇头：“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说罢带着莫音莫殊离去。


    她本想问谢临，是否见过裴烬雪，转念一想，若见到，谢临刚刚便说了。摇星扯了扯唇角，人家不过是出现一下，她就跑出宫给人家制造机会。


    摇星正出神，没注意到街市两旁投来的视线。


    她今日出门没用形影咒，露出的容貌即便是在以妖冶艳色著称的妖族里，也是拔尖的存在，何况她白皙高挑，身姿窈窕，行走间裙摆轻扬，露出的双腿修长，每一处都让人移不开眼。


    无人注意的角落，两个壮硕男妖正摸着下巴，目光在摇星身上扫来扫去，污言秽语混在风里。


    “看得老子都硬了，光是想想那长腿盘在老子腰上的模样，啧啧……”


    “身段可真够劲，床上滋味定销魂得很！”


    突然，其中一人胸口猛地挨了下狠撞，疼得他抽了口冷气，他扭头瞪向身旁的人，见他手半抬，像是刚收回去的样子，火气蹭地冒上来：“你他妈有病啊！”


    说着狠狠推了对方一把。


    另一人被他推得趔趄，懵了下才反应过来，直接一拳砸过去：“敢打老子，今天非让你知道厉害！”


    两个壮汉瞬间扭打在一块，嘴里不停骂着，打着打着竟现了原形，一鸡一狗扑腾撕咬，鲜血四溅，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力。


    摇星瞥了眼就没什么表情地转开：“走吧。”


    妖域这种斗殴很常见，毕竟是信奉拳头就是硬道理的妖族，她曾经管过发现没用，如今已是习以为常。


    摇星带着莫殊莫音，专捡人迹稀少的小径走，可直到入夜，妖皇宫出现在面前，也没有见到谁。


    摇星驻足良久，眼底染上抹自嘲，径直入宫回了寝殿。


    “我累了，都下去吧。”


    莫音挥退妖仆，帮摇星褪去衣服抹上铉羽送来的药，又帮她换上寝衣。


    摇星背朝外躺下，莫音放下帷帐，轻声轻脚关上门，殿内只剩帐影与萤灯的微光。


    药膏的清凉压下后背的疼痛，却压不下她心底的怅然，她蜷起腿，脸贴着枕，盯着床内侧的刻纹，眼眶发涩。


    “王八蛋……”


    忽地，殿内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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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一丝陌生气息——


    摇星眸光骤然一凛，旋身而起，断妄“唰”地朝隐在暗处的人窜去，在断妄被攥住的刹那，她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抓去。


    然在看清熟悉身影的瞬间，摇星怔住。


    下一秒，她别开眼，手腕向后急缩，使力拽了两次，才被松开。


    “你来干什么。”摇星转过身走回，冷声开口，“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殿内很安静，连萤灯燃烧都未发出明显的响声。半晌，阴影里走出高大的身影：“怎么受的伤。”


    嗓音是惯常的清寒，没有温度。


    “关你什么事，出去！”


    裴烬雪目光凝在榻前挺直的背影上，她偏着头，散落的发滑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可若细看，便能发觉她绷直肩线下的轻颤。


    裴烬雪原本平静无波的神情一瞬瓦解，滞涩的呼吸被他压在唇齿间。


    他缓缓走过去，弯腰，从身后紧紧抱住那道纤细的人影：“对不起……”


    摇星怔了一秒，随即死命挣扎起来，心底积压的怒火和委屈顿时燃烧起来：“哪能让裴仙尊给我这种女人道歉！放开！”


    裴烬雪搂紧怀里的人，将头抵在她肩上，任由她拳打脚踢，只又一次道：“对不起……”


    摇星眼睫颤动，狠狠去抓他的手臂，嗓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滚啊！！！”


    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她要的也从不是简单的道歉。


    他不会不知道，可他仍唯有“对不起”三个字。


    摇星只觉这一刻，仿佛一盆凉水兜头倒下，从内到外都凉了个彻底。


    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所有力气被瞬间抽干：“来了也好……将它带走。”


    “然后不要再来焚寂城了。”


    拥住她的怀抱猛然一滞。


    摇星挣开他的桎梏，转过身，把洗绛果放入他手中，垂着眼声音平静：“或许，是我之前的决定太草率。”


    她扯了扯嘴角，眼里一片空茫：“我以为我们会不一样，我以为和你一起就有勇气去克服那些恐惧。”


    “然而，现实到底不如人意。”


    她放下手，仰起头，认真看了眼面前的男人，那眼神里有失望，有疲惫，还有说不清的惘然：“你走吧。”


    裴烬雪握着洗绛果，指尖一阵发颤。


    “草率？”他哑然失笑，眼底涌上的阴鸷几乎要将他自己吞没，“和我在一起是草率，那和陆凝川是什么？”


    摇星听他到现在还在提陆凝川，猛地提高声音：“跟陆凝川无关！”


    喊完这句她像是累极，声音陡然低下去，面颊透出苍白。


    “裴烬雪，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觉得我即便喜欢你，也会背着你和别的男人做什么。在你眼里，我的喜欢廉价，没有份量。你防的从来不是外人，是我……你打心里瞧不起我，觉得我三心二意，耽于……那些□□欲望……”


    裴烬雪下意识伸手去抱她：“不……”


    不是两个字还未出口，摇星已转过身，径自上了床榻躺下，将后背对着他：“我不想说了，你走吧。”


    裴烬雪掀开帷帐刚要上榻，便听到她轻声道：“算我求你……让我静静。”


    手顿时僵在半空，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抱她，但她，求他走。


    帷帐缓缓落下，隔开两人。


    过了许久，门“吱呀”开启又轻轻合上。


    摇星抬手覆住眼睛，眼泪瞬间洇湿掌心。她蜷起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沉入黑暗。


    裴烬雪垂首站在殿门外，看着连一丝光都透不出的门缝，心想，他该走的，多待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


    然而，脚却生了根，挪不开。


    直至天光将明，裴烬雪僵直的身体才动了动，转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