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圣夏遂了陈萍的意，在众人面前把U盘插进电脑。


    很快，视频开始播放了。


    进度条不断滚动着。


    不长，一分钟，很明显的第三视角。从画面里看，钱圣夏揪着汤圆的领子，作势要把他摔下去，而汤圆很坚固地守住自己。


    这一来一动的回合，确实有强人所难的意思。


    如果当事人不是她自己，钱圣夏真要信了。


    室内鸦雀无声，陈萍得意地看向周围，那样子真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似乎是摇着尾巴说“我就说吧”。


    钱圣夏倒抽一口凉气，却并不是害怕，也不是因为这个漏洞百出的视频，而是……


    钱圣夏鼠标疾点，将视频定格在某处。


    “前段时间我和家长聊起过，汤圆喜欢‘8’，每件衣服一定会有这么一个符号，但为什么这件衣服上什么都没有？


    “陈萍。我可记得。现在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拍的？”


    “这难道不是你该解释的吗？”


    钱圣夏摇了摇头，“你不拿出证据。我不可能辩驳。”


    陈萍的脸刹那间变白了。


    邬老师指尖敲着桌子上的一封投诉信，“衣服算什么？钱圣夏，每次规定的上一个小时，你却硬生生再挤出二十多分钟占用教室，这难道不是错吗？”


    她的语气又突然放软，“续约可以，但你得签承诺书，你以后不能……”


    对了，就是这个。


    她定定地环视一圈。


    邬老师，以及几个从始至终不吭一声的管理层人员。


    ——而是因为这群人。


    “你觉得我错了？”


    “干扰机构日常工作，不是错吗？”


    钱圣夏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教室不是一人一间，还是几个孩子共同的吧。”


    试想，如果陈萍没有别人的示意，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视频怎么可能会成为她殴打学生的证据？


    钱圣夏头微微后仰。


    邬老师，这个机构资历最老的几个人之一。颜语的总部在北京，能从北京开分部而到临安，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怎么是她呢？把她带进机构的，跟她提起这本书的，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越是这样，钱圣夏就越失望。


    或许，曾经的善意也是善意。但是人在大多数面前只能选择利益。


    钱圣夏强行做了个深呼吸。


    “都看完了吗？”


    “看完了，那又怎样？”


    事到如今陈萍还在垂死挣-扎，钱圣夏真的不太理解，为什么陈萍会揪着这个没什么根本构不成证据的视频当法宝一样。


    她不知道这个连立案都立不了吗……


    呵，法盲一个。


    或者说，这个视频真的就一定是陈萍拍的吗？导致她深信不疑的原因是什么？


    钱圣夏摇摇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声音多了些不容置喙，她盯着最靠近她的那人说：


    “那一天，汤圆情绪失控，我必须得稳住他才能进行下一步。对于孤独症的孩子束手无策是常有的事情，他们的想法不固定，行为不固定，可老师的做法应该是顺着他们做出改变的。


    我不能稳住他，还有谁来？陈萍，你到底当过老师没有，我要让他自己冷静吗？对于这点，做过一线老师的，应该都明白。我不想解释第二遍。


    ——邬老师，真相大白。”


    她声音平静，却感觉心冷得要命，她闭了闭眼强行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这时，口袋的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掏出手机一看——


    13:30！距离李景浩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时间紧迫，钱圣夏没工夫顾及其他，打车的功夫，邬老师却又说话了。


    “好了。小钱，这件事情是我们对不起你，你的劳务合同可以继续续约，但是……”


    “你的课时会减少，当作是你的惩罚。”邬老师薄唇轻启。


    呵呵，法盲两个！


    钱圣夏敲打着键盘的手指一僵，谁告诉她可以无故给她减课时量的。


    手机页面显示车距离这里还有几公里，钱圣夏皱着眉，重复了一声，“惩罚？”


    “这是对我的惩罚？”


    一瞬间，钱圣夏觉得头皮发麻，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有些不敢置信。


    什么时候她们这个行业被打压，离开的人变成了受害者？


    王彤吞了吞口水，适时地参与进来。


    “姐，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错的视频，你却一定要抓着不放？我从来没有想让你害过她。”


    没想到陈萍听了却一下子暴走了。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没说过吗？你怎么可能没说过！高中的时候，你说你最讨厌的人就是她，虚伪又清高，自私的要命……现在倒好，是我遇见她！


    陈萍抓起水瓶砸向王彤，钱圣夏却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攻击。


    钱圣夏吃痛一声，但还是伸出一只手拦了下来，“陈萍，王彤是我的朋友。我和她有多大的矛盾，我们什么时候闹掰，什么时候和好——和你，和你们都没有关系。”


    过去种种，她都不在乎了。王彤比起她们，至少诚实。她只要忠诚。


    她抓着王彤的手腕，决绝地看了一眼于贝立和她抓着的汤圆。


    她转过身，看的是邬老师，“我不要了。”


    “……什么？”


    “我说，我不要了。”


    “我不会再签新的劳动合同。”


    钱圣夏拿得起放得下，十几年的特教知识如珍如贵，却没让她忘记二十多年的自尊。


    她毅然决然地走上前，飞快地在离职单上签了个名字，“离职申请我会补，东西我也会拿走，而现在——”


    “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几乎是一个念头，钱圣夏就想好了自己的去处。博物馆安排的手翻，如果不行她就去别的地方，如果再不行她就继续找。


    “从这里辞职，你能去哪里？你……！”


    钱圣夏淡淡启唇，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工牌扔到桌上，“天高任鸟飞。”


    她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钱圣夏还年轻，她才二十多岁，她要做什么都来得及。


    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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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来那群人隐隐的骚动声。而钱圣夏“嘭”的一声关上门——从今往后，她和她们再无瓜葛！


    一开始是快走，后来是快跑，一路上是机构的招牌标语和奖状，还有下午要上课蹲守在外面的家长。


    手机页面上车辆免费等待的时间，也在以秒针的速度流逝着。


    冲出机构，奔跑到楼下的钱圣夏扶着腰大喘气打开车门，手机止不住的震动，是李景浩发来了信息。


    【李景浩：快！】


    “司机，尾号是0221。”


    司机输入尾号，却听到一声剧烈的声音随着乘客的喘息声一并传来。


    “钱圣夏！你跑得太快了！！”


    *


    “你说的那位钱老师究竟什么时候到？”


    李景浩微笑地看着候场的工作人员，“她还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那就好。”


    工作人员把手上的信息交给他，“这些是她一会要手翻的内容，同组已经有面试的人员进去了。”


    “我们是第几个？”


    “13个。”


    李景浩：“谢谢。”


    他快速翻牌资料页角标注，发给钱圣夏：“按你整理的秦汉手势分类拍的，重点在铜马车那里……”


    一切做完，李景浩轻轻叹了口气。


    李景浩起身把自己从冰冷的地面拽起来，站在距离一门之隔的会议室，里面都是选手人员。


    泱泱一屋人，坐着的站着的来回踱步的，眼神也都分外坚定。二十多个人选两个，留下来的人就可以留在这里，拍摄手语讲解博物馆的内容。


    他觉得钱圣夏一定可以。


    手机铃声响起，钱圣夏回了一句“OK”，手机右上角显示距离两点钟只剩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李景浩有一股涌到喉咙的紧张感，但事到如今，他选择相信钱圣夏。


    他视线一僵，有一个高挑的女生从门外出来，他俩不经意地对视了一下，女生擦了一点淡妆，显示出对这场面试的尊重，但也抵不住眉目间的优越。


    这是一个漂亮的女生。


    对方似乎和李景浩有同样的感觉，女生犹豫地上前打算要个联系方式，指尖刚划过李景浩的袖口——


    “你好……”


    “钱圣夏！！”


    女生明显愣了一下，她看到那个男生轰然停住，喊着这个名字，一并吞没了她细如蚊呐的声音。如一支离弦之弓，冲向那个在门框处扶着自己的身影。


    女生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钱圣夏摇着头不住地大喘气，面红耳赤抓着李景浩的小臂支撑着，粗重的呼吸不断洒在他胸口的衬衣上。


    “你先缓缓……”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像被放置在热锅上的虾，由青转红，滋滋作响，像他此刻的朱红色的脸颊。


    钱圣夏穿着白色衬衫，刘海燥热地贴在她的耳后，透露出一股强盛的暑气，她抬起脸，倔强地吐出一口气。


    “……现在到多少了？”


    李景浩还没有开口，在他们身后，另一个工作人员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13号钱圣夏到了没有，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