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


    于贝立喊得犹豫，她吞了下口水，有些犹豫该不该把钱圣夏面临辞退的事情告诉她。


    “我在，是有什么文件要取吗？我还在楼下。”


    钱圣夏的声音听起来很清脆，电话那头有细微的吵闹声，于贝立叹了口气，“没有。”


    “我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眼下她正坐在机构电梯拐角处的楼梯间，四周寂静无人，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你说。”


    电话那头的钱圣夏声音虚浮，听起来声音有些小，“于老师，怎么了？”


    “小钱啊，我对不起你。”


    于贝立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有些事情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


    她来这个地方只比钱圣夏多两年，可如今却要钱圣夏早点与她割席。于贝立自认心不忍，也做不到。


    于贝立狠下心来，终于开口了，“机构……很快就要开除你！你的劳务合同马上到期了，陈老师举报你虐待汤圆，她们要根据这个来解雇你！”


    “什么？！”


    最让钱圣夏震惊的还远不是这个。


    于贝立屏气凝神，掌心蜷在嘴巴，小声说：“我之前不是问你认不认识陈老师吗？陈萍，就是她向上级举报的你，她们现在还在教室……”


    一语毕，钱圣夏瞳孔骤缩，她震惊看向王彤，却撞见对方错愕的眼神。


    “陈老师……说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她是王彤的表姐，你知道王彤是谁吗？小钱？这到底……”


    “——王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圣夏安抚好电话那头的人，她放下手机，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彤，王彤明显一愣，她脱口道：“什么怎么回事？”


    “陈萍和你是什么关系？”钱圣夏低头挂了电话。


    可话说出口，钱圣夏就冷静下来了。


    王彤的主张是宁可让自己麻烦透顶，也绝不让别人麻烦。


    通过自己的表姐让自己受到被解雇的伤害？


    怎么可能是王彤做的事情。


    然而王彤的反应给得很足。她听到这个名字就心虚得要命，眼神闪躲，甚至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说话。


    钱圣夏不禁扶额，如果自己不知道王彤是什么人，现在已经开骂了。而王彤绝对说不清自己的意图，最后只能鹬蚌相争。


    而这渔翁，又是谁呢？


    “陈萍的确是我表姐，但我从来都没有让她……”王彤急促地说道。


    “好了，我知道。”


    钱圣夏看向一边的李景浩。


    他正专注地按动着手机屏幕，脸色是少见的凝重，他眉头紧锁，再抬头时沉声说道：“博物馆那边在催我，有人和我们竞争同一个项目，时间紧迫，他们现在就要选人。”


    “事情怎么都撞在一起去了，”钱圣夏冷静地说，“现在怎么办？”


    “我先过去代表你出席，但一会的选人你必须要到。”


    “最迟几点？”


    李景浩看了一眼时间，“两点，最迟给你拖到这个点。”


    还有两个小时。


    “多谢。”


    钱圣夏果断点头，“你快去，这边我能处理！”


    李景浩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钱圣夏的眼睛很是笃定，又扫了一眼王彤，最终只留下一句：


    “保持联系，随时给我进展！”


    说完，他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王彤一脸尴尬地看向钱圣夏。


    王彤舔了舔唇，刚才的事情她听得十之八-九。她知道这件事情注定和她脱不了关系，但眼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我不是……”


    “走。”钱圣夏眉目一抬，悠悠地吐-出一个字。


    “什么？”


    “难道你不想走？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不跟我解释的话，跟她们？”


    “嗯……我会的。”王彤的声音闷闷的，她嘟着嘴说：“不是我-干的。陈萍的确是我表姐，我跟她提起过你，但我从来没让她把你开除。”


    “嗯，我知道。”


    “你知道？”


    钱圣夏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王彤忍不住嘀咕道：“可我要是骗你呢？你的心怎么可以这么大？我刚刚还在跟你吵架诶。”


    听完这句话，钱圣夏已经走出了几步路，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彤，说：


    “你骗我了吗？”


    王彤摇了摇头，“没有。”


    “那不就好了。我说了，我不想跟你吵架。况且我们刚刚根本就没有吵起来，不是吗？”


    画风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啊……


    王彤讨厌钱圣夏，她找过很多心理学上的说法，最终觉得说的在理的，就是“煤气灯效应”。


    当王彤受不了与之大吵大闹的时候，钱圣夏就会用一句，我没有怎么样，让王彤千辛万苦准备的腹稿化为乌有。


    一番言语，到最后就好像刀子插-进棉花里，心里难受得要命。


    王彤最恨如此，她现在也应该干脆地甩头就走，爱谁解释就解释去。但事到如今，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纠结来纠结去，一声轻声的“嗯”响起。


    *


    钱圣夏和王彤进了机构，此时正好是午休，家长和孩子都在外面。于贝立招呼两人进了里面的一间教室。


    钱圣夏打开门一看，扫了一眼四周，上至人事部领导下至雄赳赳气昂昂的陈萍，全齐了。


    排面挺大啊。


    陈萍看见王彤的那一刻显然震惊了一下，但下一秒就恢复了原先的神态：嘴巴紧抿，傲然地抬起坚-挺的下巴。


    “表姐。”王彤叫了一声。


    陈萍悠悠看了她一眼，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并未回复，她笑着看钱圣夏，反倒是热情了些，“钱老师，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钱圣夏。


    陈萍听王彤无数次地提到过这个人，讨厌的、厌恶的，和她却知道这是这个口是心非的表妹心里，真正在意的人。


    她说，王彤，你别被这样的人迷失自我了。王彤摇摇头，说我讨厌她。


    可这个人真正出现的时候，陈萍的心却被一把火给点燃了。


    陈萍比钱圣夏早几个月来机构，却明显感觉到她比自己更受欢迎，甚至那些老师和领导都比喜欢自己更要喜欢她。


    凭什么？毅力？长得漂亮？专业能力？


    陈萍觉得自己什么都有。


    想到这里，陈萍心里不免得意，她手上的U盘是她特意找了一个视角拍摄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出来的也是“那个人”示意的。


    这下，钱圣夏，是真的完蛋了。


    钱圣夏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一哂。


    “有人就盼着我回来搅搅风浪呢，毕竟我这个人品德败坏，连小孩子都敢打。”


    钱圣夏话中带讽，但却是笑着说的。


    她看着陈萍说：“陈老师，我说的是那个举报我的人，肯定不是你吧？”


    陈萍：“……”


    贼喊捉贼！


    于老师在一旁坐着，此刻也适时开口道：“不过据我所知，举报的人好像也姓陈。”


    “行了，你们就都不要拐弯抹角了。邬老师，我这也是可看在我们机构的份上，才不得已做这个决定。钱老师在机构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怎么可以因为一件小事就让你们开除她呢？”


    邬老师摩挲着桌面边沿，她没有看向陈萍投来的眼神，陈萍尴尬地看回钱圣夏。


    “呵。”


    钱圣夏冷笑了一声。


    陈萍这一段话可谓是推卸责任的好手段，看似是在夸她，实则含沙射影，让邬老师心里做实她的事情！


    钱圣夏说：“不知道我能不能亲眼看看监控呢？”


    “当然可以！”陈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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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看了又怎么样，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孩子的伤都淡了……”


    “伤都淡了还说钱老师打她？”


    于贝立率先抓住对方话语的矛盾，却不料正中陈萍的下怀。


    陈萍说：“哦，怎么？伤淡了就代表殴打不存在吗？我之前在想于老师你为什么处处维护她，难道说于老师你其实也是帮凶一员？”


    “陈萍，你够了！”


    钱圣夏给了于贝立一个眼神，对方瞬间会意，掉头出去了。


    “邬老师。”


    钱圣夏看向最进门内便始终一言不发，面试时把她招进来的人事部老师，淡淡说道：“我不相信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邬老师终于抬起了眼睛，她目光静静地投过来，四十多岁的女人的眼睛总是安静祥和的，永远挂着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钱圣夏！事实胜于雄辩，监控就在这里，是走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萍又笑着说：“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有着污点的老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继续干下去。”


    “你闭嘴！”


    陈萍急了，“你……你叫我闭嘴？”


    钱圣夏转过头，目光不惧地看向邬老师，“邬老师，我刚进来的时候，您给我推荐了一本书，叫做《蜗牛不放弃》。您还记得这本书吗？”


    “……”


    “钱圣夏，你要看监控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你要看书你可以现在滚回去看！”


    邬老师说：“陈萍，冷静点。”


    她看向钱圣夏，眼睛更加柔和了，“小钱，我记得。”


    “里面有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参天大树，一定要有人做灌木’。”


    “我当时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在想，不仅是灌木，我还可以做一朵花、一棵草，甚至是一朵云。”


    “我想，这个世界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园丁，园丁撒下的不一定是养分，还有可能是农药。”


    “你想说什么。”邬老师说。


    钱圣夏说：“邬老师，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我只要做一个特教老师就可以了。但我现在发现，不行。”她看了一眼陈萍，“我得出去，去到外面，只有到了外面我才懂得更多抚养树的职责。”


    她的手“啪”的一下甩在桌上，她盯着陈萍，“但是——你的目的不可能达成。”


    “你在说什么？我能有什么目的？”陈萍从口袋里把U盘拿了出来，放在邬老师面前，“需要我再放一遍吗？”


    钱圣夏没有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激烈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带着一阵强烈的敲击声，众人一看，进来的人正是刚才离开的于贝立！


    陈萍的表情明显有些慌乱了，“你怎么来了？”


    “表姐，她怎么不能来了。你冤枉我的，我可都看着呢。”王彤举起正在录音的手机。


    然而，陈萍根本无暇注意到这里。


    “……邬老师，钱老师，”于贝立往旁边退了退，露出站在她身后，咬着手指的汤圆，“我把汤圆带过来了。”


    汤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他不能懂得大人复杂的世界，只知道在自己的世界里，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


    陈萍说：“汤圆，到陈老师这里过——”


    然而汤圆被陈老师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哇地叫了一声。


    邬老师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强撑着走到汤圆的身边，蹲下身来抱他，“汤圆……”


    不料汤圆甩开了她的拥抱，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又摇晃着上前抓住远处的——钱圣夏的裤脚，轻轻地埋了进去。


    他用带着软软的嗓音叫道：“钱老师……”


    办公室内，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于贝立说：“陈萍，汤圆这么喜欢钱老师，怎么可能会打他？”


    “你拿到的这些，究竟是哪里得到的？”


    陈萍叹息一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