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悬山夜里风大，现下又没入暑。本身昼夜温差就大，眼下山风阵阵，实在有点冷。


    虽说喝了些热酒，刚刚又叫笑一片，大家此刻身子都发了些汗。但经风一吹还是有些凉飕飕的。


    棠离脑袋完全变作了一摊浆糊。朦朦胧胧见听到有人喊她喝酒，于是尽力拿胳膊肘支起身子，端起酒杯朝前送。


    她眯着眼睛，头顶上的灯火就被她看成了星火。星火又不断转动，于是整个天地也变成了星火。


    她正仔细打量这五彩斑斓的世界，眼前突然一黑。


    桃香随后而至，骤然围绕在昏黑的斗篷下，她实在没力气，勉强将这把她兜头盖住的斗篷扯了下来。


    恍惚间听见赵萤的声音，大声喊：“来，喝。”


    郁明河又腾出手将棠离身上的斗篷往上提了提，盖住了她单薄的衣衫。边问道：“不说句祝福语吗？”


    赵萤：“不错，谢谢师父提醒，我正要说。”


    她又举杯邀明月：“希望我吃好喝好，早点下山，我要自己闯荡江湖！”


    尉迟枫咸鱼一样瘫软在地上，一手抱着赵萤的腿一手举着酒杯，好歹杯中也有点酒。


    她终于神志清明了一点，叛逆道：“祝福语是说给别人听的，你太没规矩了。”


    赵萤想将她甩下腿去，试了几次无果，只好朝着尉迟枫悻悻问：“那小林子有何指教？”


    一旁的林鹤衣听见自己的名字，友好回答：“我要当英雄，我讲过很多遍了。”


    尉迟枫更不乐意了，又批评：“你......你也很没规矩。”


    终于，涂因有了点师父的样子。他眼中浮动着笑意，豪迈道：“徒弟都太不懂事，那为师就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郁明河没说话，他此刻也有些晕。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善如流地骚扰哪怕举着酒杯也快睡着的棠离：“小水，你呢？你有什么给我的祝词吗？”


    棠离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她如坠云端，又觉得眼前景似曾相识。


    她张了张嘴，想说她才不会开口，这些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


    几人碰杯饮酒。


    下一秒，似有鹤唳声，接着若雷声震响。


    霎时间，千万道赤焰直冲云霄，又于万丈高空绽放开来，似九天之上的星河坠落，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林鹤衣震惊之余懊恼道：“不是说好戌时放烟花的吗？怎么拖到现在？”


    尉迟枫终于不再逮着赵萤就喊“娘亲”了，她又滚到棠离脚边：“娘亲啊！我害怕......”


    郁明河也失色，扯着尉迟枫的衣服往外拉：“你在干什么？不要发疯！男女授受不亲。”


    可尉迟枫坚韧不拔，抱着棠离的小腿不撒手。


    郁明河骂道：“你喝多了怎么是这副德行！尉迟枫！不要抱着小水师弟喊‘娘亲’，太荒唐了！”


    尉迟枫眼神迷离，睨了郁明河一眼，冷淡道：“现在是母女时间，请你离我远一点，爹爹。”


    ......


    郁明河震怒，郁明河震惊，郁明河瞳孔地震，郁明河莫名其妙，郁明河不知所以，郁明河七上八下，郁明河飘飘然。


    郁明河单手拽起棠离，直接给她扛背上背着，棠离腿上挂着个尉迟枫。


    棠离迷迷糊糊间又感到天旋地转，还有一股力道在后面一直拖拽着她，她下意识环住了郁明河的脖子，又给自己找了个着力点拽住。


    耳边传来一阵热气，还有发丝微微蹭上了她的脸颊。


    郁明河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问：“能不能......不要拉着我的头发？”


    她不清醒的大脑根本无法操控她，于是她下意识回答：“并没有。”然后又将手里的着力点拽的更紧了。


    郁明河好像心情不错，他又轻笑一声：“那好吧。我带你回去，风大了，这里醉鬼太多。”


    他看了眼拖在地上的尉迟枫，难得打趣：“好吧，你既然是我闺女，总没有不带着你的理由。那也一起回去吧。”


    漫天烟火竞放，一树灯花蔓延。


    涂因三人许是闹腾累了，姿势各有千秋，将自己软烂堆在桌上，地上。


    郁明河又将棠离往上拖了拖，棠离被震的脑袋一侧，嘴唇贴上了郁明河的耳垂。


    他身子瞬间僵住，又立刻感受到有气流从他耳边划过。与此同时，一声轰然。又有烟火飞窜上天空，将棠离的耳语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只能耐心哄道：“小水，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好不好？”


    可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他无奈笑了笑，喃喃道：“好吧，好吧。先放你一马，明天再来问你。”


    ......


    翌日，天光已大亮。


    宿醉之后是持续不断的头痛，棠离勉强支起身子。


    昨夜的记忆自喝下第二杯酒趴倒在桌子上，就全然断片了。


    后面种种，包括她是怎么回房间的，一概不记得了。


    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她床侧还歪着颗郁明河的脑袋，一旁的地上还四仰八叉躺着尉迟枫。


    尉迟枫的一只手搭在她小腿上，她的左手还拽着股郁明河的头发。


    太可怕了！


    她立刻丢下那缕头发。装作无事发生。


    郁明河没深眠，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你醒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诡异的很。


    一个人搁那束手无措了会儿，又试探问：“昨晚喝多了，小水，你记得多少？”


    棠离摇摇头：“一点也不记得了。”


    郁明河松了口气，又像是有点失望。


    “好吧。”


    他还未继续开口，地上一个暴躁的声音传来：“郁明河！你这贼人！占我便宜！！！！”


    尉迟枫直接从地上跃起，抓狂道：“烦死了！烦死了！我再也不喝酒了！永远！永永远远…”


    “啊！让我死！我死了算了！”


    郁明河挑眉：“啊，你指哪件事？是你喝多了喊我‘爹爹’？还是到处认娘亲？奇了，你竟然还记得。”


    尉迟枫“吧嗒”拔出惊鹊：“竖子！我和你拼了！”


    棠离默默道：“出去打。”


    尉迟枫突然变得思路清晰，也不羞愤了。


    她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队友，直接和棠离控诉：“小矮子，我告诉你，昨夜我喝醉了乱认爹娘，对，这是我酒品不好，我认了。我当时竟然口不择言喊你娘亲！最恶心的是竟然喊这厮爹爹！这鸟人竟然就这么水灵灵的认下了，恶不恶心？他恶不恶心？！他连你的便宜都占啊！”


    郁明河冷冷抬了抬眼：“尉迟枫，现在是我要收拾你了。”


    “我和小水都是男子，师兄弟间互相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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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他情真意切道：“反而是你，尉迟枫。”


    “若不是看你唤过我‘爹’，我必不会忍让你。”


    “你口出狂言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几斤几两。再胡乱说话试试？”


    尉迟枫岂能服输！她直接拔出惊鹊，欲站起身再次战斗。


    大门打开。


    涂因直接捏了个诀，给惊鹊晃悠悠顺到自己手上。


    “酒醒了就开始打架啦？”


    赵萤此刻酒也醒了，往嘴里塞着面饼子，一边道：“呦，很有活力嘛。昨天认我当娘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林鹤衣也笑，他是个好人。


    所以企图笑着和稀泥：“昨日大家都喝多了，很是失态，但好歹尽兴。”


    但架不住尉迟枫不礼貌啊。


    她直接祸水东引：“尽什么兴。你眼睛都哭肿了，没感觉到吗？”


    ……


    涂因：徒弟还有的退货吗？我要退货。


    该喝的酒要喝，该做的日常任务也要做。


    涂因这次过来，确实还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新任务。


    按常理来说，入门后跟着大家一起听讲学，修内力，练剑术就好了。


    可这几人天资都是个顶个的好，教学没必要拘泥于形式，再者适合普罗大众的前进之法也未必适用于他们。


    所以涂因觉得不如因材施教，放他们出去历练历练。


    比窝在天悬山强。


    这次的任务其实看似并不多难——将法宝“幻心镜”送至另一仙门宗派“灵犀宫”。


    但也绝对不似听起来那么轻松。


    路途不算遥远，可难就难在这个法宝“幻心镜”里头弯弯绕绕，不少门道。


    它看似只是一面极其普通的镜子，却能将身负它的人拉入幻境之中。


    更离谱的是，这是必然发生的，和身负之人的意志坚定与否没有任何关系。


    只这样倒也罢了，偏生这幻境也不是普通幻境。也许和身负人的现实生活有关，也许一点关系也没有。


    进入幻境的人无法保留现实记忆，会将自己代入幻境人物之中，以自己真实的性格度过镜中人的一生。


    如果运气好，到了最后得以惊醒，察觉到自己身处幻境。那么幻境也会随之而破。


    反之，就会迷失于幻境之中，成为“幻心镜”的镜中人，在镜子中一遍遍度过虚假的一生。


    听罢这些讲解，赵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师父，你是不是和我们有仇？”


    “这未免也……太难了吧。万一进去了没能出来怎么办？”


    涂因笑着摇摇头：“非也，为师岂会让你们身陷险境。”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这是省心石。”


    “被强制拉入幻境中的人虽然无法携带这块石头。可当幻心镜拉人进入后，短时间内，其他人也是可以凭剑气划破幻境强行进入，且可以携带这块省心石。”


    “虽然记忆也会被抹去，但这块省心石会成为一个记号。待时机成熟，它会主动唤醒幻境中所有沉浸或迷失的人。”


    “不过有一点，幻境中最多只能同时存在两个‘外来人’，其他人在镜外接应即可。镜外一日，镜中百年。破境也不过转瞬间，不用担心。”


    “那么现在，让为师看看，谁来做这个‘负镜人’比较稳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