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浪头(二)
作品:《骇客小姐不卖脑子[赛博]》 这地方根本不能算是个手术室。
手术服是不用换的,消毒措施是没有的。他们根本不在乎动手术的人活不活的下来。
林真在推车底下找到一盒医用手套,从里面抽出两只套上,又戴上口罩和手术帽。她小心地撑开玛莎的眼皮,用笔灯晃了晃她的瞳孔。
她第一次意识到,玛莎的瞳孔是深灰色的。在她有限的接触里,这双眼睛一直笑着,被松弛的眼皮和深深的眼眶藏住。
她用笔灯再晃了一下,瞳孔缓慢地收缩了一点。
林真松了一口气:“她还在,但时间不多了。”
“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带她去拳击场?”
林真仔细检查了一遍玛莎脑子上连着的管线和维生装置,确认那些能切断,那些需要带走。
“黑了这里,诺曼。我去找个人。”她说完,闭上了眼睛。
ESCAPE。
黑色的世界展开。
她看到半个属于玛莎的光团。光团是很浅的紫色,里头包裹着石头一样的灰色。
她停顿了一下,意识接着往外铺展。
常七爷的地牢里关着四十三个人,一半多都是青蓝色的好脑子。与之相对的是地牢的四个角,那些浑浊的蓝紫色的脑子,是十二个打手和守卫。
而离林真不远处,还有一个手术室正在使用。
常七爷拳台的摇钱树,“暴熊”,正在这里接受比赛前的改装。
林真悄无声息地潜入医师的脑子。这人姓吴名魁,五区编号2000099023。此人情绪非常紧张,脑子里的对话框们隔两秒就抖一下,像是暴雨夜的电灯泡。
借着吴魁的眼睛,林真看到“暴熊”被固定在合金手术椅上。
“暴熊”的皮肤是褐色的,肩膀和腰部钉着厚厚的红铜色合金装甲,接缝处凝固着黑红色的血液。他正闭着眼睛,从鼻子里吐出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两条合金手臂都被卸下来,挂在两旁。机械臂正把指关节上断裂弯曲的钢钉切下来,焊上新的。
打什么能把钢钉打断?
这看起来不是什么正规拳赛。
这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吴魁正在给暴熊胸口的一道新伤缝线。
钢针穿过皮肤,合金细线绷紧,带出一串血水。
暴熊脖子上的肌肉突起,如同一条条钢索。
“不要动。”吴魁赶紧说。
“那你缝快点,娘们唧唧的!”
林真在吴魁的脑子里坐下,随手拉过一个对话框,就看到他在腹诽:
——鬼信你啊,要不是我先卸了你两条胳膊,我就要去见老张了,我可怜的老张。还好,再缝五针就结束了。良子姐姐还在等着你呢!加油啊,小葵花……
这人嘴很碎,手很抖,医师证没有,纯属赶鸭子上架。
林真看着他哆哆嗦嗦地打医用结,手一抖,把好不容易缝好的伤口又扯开了。
真是造孽。
她抬起右手,勾了下手指。一根意识锁链从主运动皮层飞来,落入她的手心。她右手张开,锁链末端瞬间分成五股,分别绕上她的五根手指。
吴魁的右手突然就不抖了。
一圈正,一圈反,第三圈收束加固。
钳头一挑,剪线,预留一点线尾。
吴魁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心里感谢了一遍各路神仙,还有可怜的老张。然后他放下手术钳,打开一旁的金属箱子。
他拿出三管针剂,放在操作台上。
“怎么今天是三管?”暴熊听到声音,睁开眼。
“七爷,七爷吩咐了的。”
“平时都是两管的,七爷是不是不放心我?”
“不不不,毕竟是‘野人’,能稳,稳妥一点。”
暴熊大喝一声:“嘿呀,什么‘野人’,老子今天就把他打成野狗!让他娘后悔怎么生他的时候没给他带条尾巴!”
他身上的肌肉贲张,腿上的合金固定环瞬间崩裂。
固定环的钉子飞出,直接打在吴魁的小腿上。
一阵尖锐的痛感窜入大脑。
林真死死抓住对话框,防止被甩出去。
吴魁抱着自己的讨饭骨,眼泪都出来了,扶着操作台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前两管还是降低你的痛觉,第三管,是最新的兴奋剂……七爷说了……嘶——”
“七爷说什么了!”
“说你今天要打满三轮……前两轮让那小子先吃点好处。”
“呸,他也配?等三轮结束,看我不把他拎到赛狗场,让他看看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快点打!”
暴熊一脚跺在地上。
吴魁抖了一下,抓起针管,一跛一跛地走到他身后,把针管扎进他脊椎旁的肌肉里。
两管痛觉抑制剂很快就打光了。
吴魁拔下最后一管药剂的针头保护套,挤出一点液体。
这可不是兴奋剂啊。意识里,林真站起身。她的右手一动,针头就在暴熊的脖子后停住了。
“怎么回事?你打不打了?”暴熊不耐烦地催促道,“老子等着去搞死那条狗呢!”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像吴魁,又不太像吴魁:
“蠢货,这一针下去,今天谁是狗还不一定呢?”
“你,在,说,什,么?”暴熊愣了一下,一张脸瞬间狰狞起来。他一脚蹬开剩下的合金固定环,转身一个头槌把吴魁撞翻在地。
针剂落在地上,咕噜噜滚进了椅子下。林真一跃,悄然潜入了暴熊的脑子。
吴魁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地退到墙角。
“这针有什么问题?”暴熊步步紧逼。没有双臂保持平衡,他的步子异常沉重。
“没有,没有!”吴魁缓过来,伸长手要去按墙上的紧急呼叫铃。
暴熊一脚踹在他的手上。
连手带墙壁瞬间凹陷进去一块。
吴魁抱着手,嘴巴大张,像是一条脱水的鱼。
“你,再,说,一,遍?”暴熊庞大的阴影笼罩了吴魁,声音如同擂鼓。
”你听错了,你真的听错了——”吴魁尖叫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术刀,胡乱挥舞着。
这间手术室的广播里,突然响起了癞头蛇的声音:
“七爷说‘暴熊’在这个台子上待了太久了,需要给新人腾腾位子了……七爷捧着他,他就是暴熊,七爷不捧他了,他就是死熊。您要是看上什么器官,尽管和七爷说……”
吴魁尖叫一身,扔下刀子,爬起来,就要往门口跑。
但是太晚了。
暴熊一个鞭腿,柱子一样的腿直接砸在他的脊背上,将他砸倒在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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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的怒意和杀意一瞬间将林真淹没。
林真听到暴熊在嘶吼,就像她自己在嘶吼一样。
“七爷,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付出了一切,将一身血肉换成金属,就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是拳台的台柱,不是什么用过就丢的小角色!什么野人野狗,没有人可以拿他来立威!
他要去找常七爷,他要去质问对方为什么!
但这不是林真想要的。
她要混乱,混乱里才能有一线生机。
她要他解决所有守卫,替她和孩子们打开一条生路。
她想,你做了常七爷一辈子的傀儡,也替我做一回吧。
她将手放进“暴熊”那团蓝色的意识里,像是放进一池温水。手指微动,温水就泛起涟漪。
——常七爷会杀了你。
——常七爷今天就要你死。
——没有人能改变常七爷的决定。
——拳赛还没有开始,你得逃跑,你得逃跑!
“我,我要出去!对,我要离开这里!”暴熊喃喃自语。他在手术室里转了两圈,接上自己的合金手臂,大吼一声,撞碎玻璃幕墙。
外头,守卫们听见动静,已经围了过来。见手术室里一地血腥,他们瞪大了眼睛,举起了武器。
暴熊的眼睛赤红,冲向对面的守卫。
林真在守卫们的脑海间跳跃,制造细微的停顿和犹豫。
前一个人的鲜血溅在后一个人的脸上。
后一个人听到前一个人的惨嚎。
手术室的玻璃墙如同过季的山茶花,嗵嗵落下,一地鲜红。
不到五分钟,只剩下最后一个守卫了。在其他人往前冲的时候,他一直落在后面,犹豫着想要逃走。
暴熊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满脸鲜血,指关节的尖刺上挂着血肉,腿上插着一把刀,刀上卡着一支被砍断的人手。
守卫手里的砍刀”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的嘴唇发抖,他想求饶,却根本喊不出声。他扶着墙壁,缓缓往后退。
但林真不能让他离开。她进入了守卫的脑子,控制着守卫向前走去。
暴熊狞笑着的脸越来越大,巨大的拳头从上而下,贯穿了守卫的脑子。
寸长的合金钢针从下巴穿出,像是勾住了一条鱼。
守卫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是林真听到了。
她站在守卫的脑子里。周围,守卫的求饶声和呼救声层层叠叠,震耳欲聋。到了最后,他喊不动了,只是小声地哭喊着“妈妈!”
林真的眼前,无数记忆碎片如同大潮,骤然掀起。
海那么大,一个小人物的一生,也就只是一个被月亮牵动的浪头。
潮起了,潮又落了。
脑子里,守卫的哭声越来越小,从青年嘶哑的声音变成了孩童的声音。
林真的手在发抖,意识在战栗,几乎觉得自己也随着这个浪头消失了。
突然,旁边的牢房里,响起一个孩子的哭声,哭了半句就被人一把捂住。
是收养院的孩子!
林真麻木的思绪瞬间清醒。
她跳出了正在变成石头的脑子,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