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打扰你了？”霍褚朝她淡淡一笑


    元窈如梦初醒，抬手挡住嘴小声嗫嚅：“没、没有……侯爷请进……”


    桑娘闻声进来，恰听两人对答心中大呼失礼，忙猫着身子小跑出去迎人。


    元窈紧随她出去找冬棠讨水，小口小口顺了半天才将口中糕点尽数咽下，秋棠走来朝她使了个眼色，元窈回过身见得霍褚便屈膝福身行礼。


    “还以为你会无聊，不想这样热闹。”霍储垂眸睨着她，面上几分淡淡笑意。


    “唔……姐姐们来探望……”方才又出了糗，元窈难堪得抬不起头。有这小半月交往，霍褚在她心中已从冷戾的煞神变成威严的君侯，对他不像从前那般畏缩。


    但……想到宁慎说他要娶她，元窈偷看他一眼。


    原在豫州，她只听得霍褚之人残忍暴虐、嗜血如命，见过画像才知他的模样。纵使当时人被潮水似的惶恐淹没，她也记得自己瞧得画像第一眼便红了耳尖。


    据说那张画像还是先帝在世时设宴召诸侯入京时所作，彼时霍褚还未行冠礼，少年丰神俊朗身披玄黑大氅，英姿不凡艳压群雄。


    有过这些日子相处，她看得出霍褚并非传闻那般不堪。故而……霍褚为何要娶她呢？


    是为了与宁家结亲，以驱使豫州兵马？


    可惜她并非宁家的儿女，霍褚的心计怕是要落空了。


    元窈心中各样念头飘着，思量半晌才想到霍褚人还站着，紧忙侧过身请他入座。


    霍储却瞅了一眼红木椅，转而轻车熟路往内室去。


    未出阁女子的寝居，哪儿有成男无故踏足的道理？元窈为难看向桑娘等人，她们却习以为常，反而催促元窈快些跟上。


    这是何道理？那也算得上是她闺房了。


    桑娘碰了碰她，“姑娘扭捏什么？你那张床侯爷也是坐过的。”


    “可……”她那时病着，怎能同日而语？


    再者，桑娘不是最懂规矩，当时怎么就由着她胡闹？


    “你若不想侯爷进入，也得自己将他请出来，还能要奴婢们去说不成？”桑娘蹙着眉头，催她快过去，以免怠慢了人。


    元窈咬了咬唇，她知桑娘说的话在理，毕竟当时是她自己偏要他进去的……


    她那时神志不清，只有霍褚陪在身边才能安心。


    见过她后，霍储就一直懊悔不该亲自剿匪去，心想若是她睁眼瞧见的第一人就是自己，现下可还会这般生分？回忆从前几日，他哪次往西院去不被撞个满怀香？如今倒好，都不得她“正眼相待”。


    他心绪不宁听雨声纷扰更做不下去公务，思来想去还是想遵循本心过来瞧她。不想一入院就听得众人嘻声，他也不知自己抱的什么心思，索性便站在檐廊等着。


    那一场口齿交锋自然被他一字不落听去了，从前，霍褚还真不知她有这么一副伶牙俐齿。只记得她病中时总是黏黏糊糊说话，搅得人心乱作一团。


    竹窗下一张榆木书案，点点墨香随房中馨香入鼻，书案旁几步远就是她的床榻，几件薄料小衣还未来得及收，就摆在正中，踏过门一眼就能瞧见。


    风挟雨吹入，卷翻案上书页，霍储回想她曾说过不识多少字。


    不识字，看的会是什么书？


    凡事和她相关的总会勾起霍储的兴致，他走到桌边先拾起书本瞧，第一页便是首酸诗，霍储不通风月，心想若是霍垣见了定会拜读一番。


    他放下书，复捡起那张纸，行文笔笔不苟，或是规矩如立或是舒展气韵，笔锋中还带几分锐气——与宁慎字迹无二，只是小巧玲珑些。


    这字……


    “侯爷。”


    还未见她人，先听得怯懦懦一声。


    霍褚毫无擅动他人私物自觉，抬头见她在门边踟蹰不前，神色如常道：“站那儿做什么？”


    元窈避而不答，抬眼瞥了眼床，她换好新衣就逮着桑娘问东问西，桑娘都不知她就随手把小衣扔床上了。她面色红了红，不知该如何赶人，看见霍褚手中纸张，琢磨好一会儿蹦出一声细语：“那是我……杳杳抄着玩的，没什么可看的。”


    听她这般说话，霍褚曾感受过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怪异感瞬间涌上，这才知晓从前自己别扭在哪儿。


    元窈站在门边不肯走近，霍褚重拾起书，将手中书、纸都抬了抬，面上疑惑：“不是不识字？”


    “不识字，但会写字，抄写着玩罢。”元窈应道。


    不认得字，却能写出一手好字？


    当真厉害。霍褚心中赞了赞。


    “那还要不要认字了？过来，我教你。”他轻道，语气淡且缓，听不出情绪。


    认字……


    元窈当即就松动了，她从未得过先生教习，只陪同宁慎上过两堂课，所识的字要么是阿母教的，要么是问宁慎认的，到底不过百来个字。


    霍褚养伤那几日常使唤她拿什么信件来回换，一次两次就被看出她不识得多少字，元窈以为自己露馅了生怕他发怒，不想霍褚却教她认了些许字，还许诺回来后要教她读书。


    她当时只当做玩笑话，并没相信。霍褚若不提，她都要忘了这一茬了。


    从前宁慎也说要教她读书，但不过一时兴起教不上片刻，往后也没再提过。


    “杳杳愚笨，恐怕会耽误侯爷。”嘴上好像是在打退堂鼓，身子却往前移了两步。


    什么心思都摆出来了，省得人猜。霍褚想顺着她话说，故作为难不教她了，逗她一逗看她是何反应。可一搭眼，见她墨瞳碎闪，欢喜藏都藏不住，到嘴边的话吐出来成了：“哪儿有愚笨，我看你聪明非常。”


    这样平缓语气最是说服人，也显人真诚。


    那日霍褚曾教她认过字，不过一时片刻认了数十字，也夸过她机敏。


    元窈半羞半喜移到他身边，盈盈一袭香，沁人心脾。


    霍褚原以为酸诗不好，真教她学起来才知道妙极，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时，哪儿有比这更好的启蒙？


    霍褚恨不得将这一本诗翻罢都教她一遍，不想她却先蹙起眉头，柔柔开口：“侯爷，这本书是杳杳叫桑娘随手买来的，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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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乏味，侯爷可否教杳杳读别的书。”


    酸溜溜的话，她之前常听霍垣念，一两句还好，听多了牙酸。


    霍褚意犹未尽稍有遗憾，合上这本书道：“我书房倒是有许多书。”


    “那侯爷可否许杳杳一观？杳杳绝不生乱。”听他提到书房，元窈才骤然想起什么，信誓旦旦朝他保证。


    霍褚失笑掷书桌上，对上那双满是诚挚恳求的眸子，揶揄道：“你常自称杳杳，是觉得这般说话可爱，惹我生怜？”


    常人哪儿有时时刻刻将乳名挂在嘴边，不都是讨巧时才会这样？且她一看便是说不惯，好些时候都忘记了。


    他一语中的，元窈才褪热不久的脸又晕上桃色。


    这是元窈参悟数年的立身之道。


    唔哝一声杳杳，少有失事。


    她今日艳丽非常，鬓边珠坠随她微垂的眼睫轻轻晃动，颊边红晕渐染似雾中看花，羞赧模样衬得她愈发娇俏。


    “你可见过你兄长了？”霍褚忍着心底躁动轻飘飘挪了话头。


    一提宁慎，元窈便发觉脸颊的疼痛重了几分，羞意霎褪了，低应：“见过了。”


    “他可同你说了什么？”霍褚未觉这等细枝末节，又问一句。


    元窈当即猜出他问的是什么，宁慎既说要带她走，定是要推拒这门婚事，她侧过身子不敢妄言，怕坏了宁慎筹谋。


    霍褚见她这等害羞姿态，自然以为宁慎同她讲了，复追问：“你是如何想的？”


    在追根问底上，霍褚霍垣这对堂兄弟真是如出一辙。


    元窈退了一步，轻弹窗沿积水，中规中矩答：“我……全凭父兄做主。”


    指尖倏地被攥住，霍褚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漫至身子，他靠过来，淡淡的檀香味混合他的气息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元窈完全包裹住。


    元窈颤了颤，他嗓音低沉，字字句句带着气音往她耳朵里钻：“那你的心意呢？”


    元窈痒得躲了一下，心随身子一起颤着。


    她的心意……


    “你曾埋怨我凶，这次可还觉得我凶？”从见着她那刻，霍褚说话始终含着一口气，就为了让自己语气柔缓些。


    “我常在军中，少于常人来往，若是从前吓到你了，也不是我本意。”


    听他这样说，元窈眉头轻轻颤动一下。


    她掀起眼帘，略显娇憨道：“春蒐时，侯爷说我娇蛮朝我发难，那次也不是本意？”


    她心思敏感却不傻，这些日子与霍褚日渐熟稔，哪次是有心哪次是无意，怎会看不出？


    还有最初在东院撞见那次，他分明也是真的不悦。


    他，就会嘴上说得好听。


    霍褚哑然，没料到才说过的话就这样被拆穿了，少女细指温热柔软，他捏了捏，从善如流：“那，之前是我失言。”


    失言？元窈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手。


    从前失言，现在失礼。


    她别过剑，“侯爷不教我读书了吗？”


    也像宁慎似的，打着教她读书的幌子逗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