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年素来听母亲的话，这是世上唯二毫无保留一心为自己着想的人。可世事无常，她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同傅家兄妹熟稔起来。


    这其中缘由有二：那日在安远伯府傅家兄妹出手相助，这份雪中送炭的人情，宋祈年向来要还得明明白白。


    考虑到先前在安远伯府刚闹出的风波，她便特意递帖邀傅大小姐去城南的"听松阁"听新排的《长生殿》。傅斯年身为兄长，又兼着那日"调解人"的身份，自然要亲自陪同妹妹赴约；再者，当日在众人面前既然借了"切磋武艺"的名头，为了彻底堵一堵那些好事者的嘴，这流程还是得认认真真走一遍的。


    难得冬日放晴，铅灰色的云层被东风吹散，露出澄澈的碧蓝天光。


    两人隔着丈许距离相对而立，手中皆持一柄未开刃的木刀。刀身打磨得光滑趁手，只在柄尾缠着圈靛蓝色的防滑布条，随着手腕轻转，布条便微微晃荡。


    傅斯年先拱手：“宋姑娘家学渊源，今日切磋，还请不吝赐教。”天光下，少年风姿若竹，连吹过他衣袂的风都仿佛格外温柔，卷着发梢的几缕碎金阳光，在肩头投下浅淡的光影。


    宋祈年唇角微扬，木刀斜横于胸前，浑身气势一变：“傅郎君客气，祈年亦想像郎君讨教一二。”


    “宋姐姐……好、好有气势！”吕淳淑捂着嘴轻呼，杏眼瞪得圆圆的。


    “也……也就那样。”傅斯悦别过脸嘟囔，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比起我哥还差得远呢。”她嘴上不肯认输，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宋祈年与宴会上的模样看似判若两人，实则一点也不一样——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能被自己拿来与能与她心目中英明神武，“天底下最厉害的哥哥”比较，已是她潜意识里极高的认可。


    “那你还赌不赌？”吕淳淑鼓着腮帮子追问，小脸上满是不服气。宋祈年未归时，她曾还担心这位豪门嫡女会不会同学堂里那些贵族的女娘一般，觉得她是乡下来的泥腿子看不起她。


    可结果，祈年姐姐待她极好，不仅常带些新奇吃食玩物，还会教她很多东西，危急时还会将她护在身后。斯悦虽是挚友，却也不能这般说祈年姐姐的不是！


    “赌！怎么不赌！”傅斯悦猛地转头，眼底闪过一丝好胜的光，“我哥哥才不会输。”


    “哼，姐姐也不会输！”


    傅斯年并未因为对方是女子而起轻视之心，卢庭风这个“前车”的辙痕犹新，他又岂会重蹈覆辙。


    寻得时机，他踏步上前，木刀自右上斜劈而下，带起破风之声，正是“力劈华山”的刚猛路数。宋祈年不退反进，左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如柳絮飘起，木刀顺着对方刀势内侧滑过，“啪”的一声轻响，刀背正磕在傅斯年手腕内侧。傅斯年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虎口一麻，木刀险些脱手，急忙撤刀旋身，刀风扫起一片烟尘。


    “好身法！”傅斯年赞道，随即变招，木刀在胸前挽出三个刀花，幻作三道残影直刺宋祈年面门、咽喉、心口。这招“三星望月”乃他压箱底的绝技，寻常人往往被虚影迷惑，难辨虚实。


    却见宋祈年手腕轻抖，木刀似灵蛇出洞，在三道残影间游走，每一次碰撞都精准地磕在傅斯年的力点上——她竟能从虚影中看破实招！


    两人转瞬拆了五十余招。傅斯年越打越心惊：对方的刀法已登堂入室，灵动轻巧或势大力沉转圜由心，且刀风过处，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绵劲，逼得他不得不全力应对。他低喝一声，木刀横扫，逼得宋祈年向后飘出三尺，随即纵身跃起，刀身竖劈，势如雷霆。这是他拼尽全力的一招，意在速胜。


    宋祈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就在木刀及顶的刹那，她突然手腕翻转，木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横掠，刀背擦着傅斯年的刀身向上一挑——这正是傅斯年刀法的破绽所在，她竟在几十招内便已看破！


    傅斯年只觉一股巧劲传来，木刀不由自主地向上偏斜，露出胸前空当。宋祈年的木刀若顺势前送，便能点中他膻中穴，胜负立分。


    然而，就在木刀离傅斯年胸口三寸处，宋祈年的动作陡然一滞。傅斯年刀式得此喘息，再度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刚好迎上宋祈年的木刀。


    他两人离的极近，呼吸交错，彼此都可望见对方眼中小小的自己。


    “傅公子刀法刚猛，”宋祈年收刀而立，鬓边一缕发丝被风吹乱，“祈年受教了。”


    傅斯年摇摇头，才失笑道：“我亦收获匪浅。看来——这局只能算是平手。”


    既然宋祈年有心相让，再推让毫无意义。


    “不行！”两道气鼓鼓的声音异口同声的响起，“我们的赌注怎么办？哼！”


    傅斯年正要开口，宋祈年却先笑着截断话头：“哦？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我输了，就给她做一份蝴蝶酥。”


    “我若输了，便将那份孤本，借她抄阅。”


    宋祈年莞尔：“如此说来，倒确实是我们的不是了。这是这......胜负已定可如何是好啊？诶——我倒有个主意，二位小娘子可愿一听？”


    “祈年姐姐，快说快说！”


    “两位妹妹都心思灵巧，何不一起设计一款闺蜜款的发簪，我和傅郎君出钱打制，权当补偿一二？”


    “这个法子好，可是姐姐‘闺蜜’是什么？”


    “就是手帕交嘛！”


    “我……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既然你们两都没意见，那就这样决定了。”


    傅斯年忽然挑眉，傅斯年忽然挑眉：“咦？我记得出钱的还有我一份，怎的定主意时倒没人问我意见？”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戏谑，话虽是对着两个小丫头说的，目光却瞧着宋祈年。


    宋祈年斜睨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狡黠：“傅郎君是觉得不妥？”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尾音微微上扬，摊着双手转向傅斯悦与吕淳淑，“对不住，两位妹妹，那...在下也没法子了。”说罢还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惹得傅斯年差点笑出声来。


    “哥~~哥。”傅斯悦蹭到傅斯年身边，伸手轻轻摇晃着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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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与他一般的桃花眼睁得溜圆，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脸上满是失望的神色，“哥，你就答应吧。”自己描样子制作发簪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意思，她可不想就这么泡汤了。


    吕淳淑也跟着凑了过来，虽然没说话，却也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俊朗的大哥哥，小脸上满是期待，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软。


    “好、好、好。”傅斯年本来就是陪妹子玩笑一番，他伸手揉了揉傅斯悦的头顶，假做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两个小妮子得了准信，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转眼间友谊的小船又修复如初。她们手牵着手，叽叽喳喳开始商量要打制怎样的发簪去了。


    “呀，阿悦你那样喜欢蝴蝶酥，不如打制蝴蝶形状的发簪怎样？”吕淳淑眼睛一亮，兴奋地提议道，手指还在空中比划着蝴蝶展翅的模样。


    “不要哦！”傅斯悦立刻摇头，小眉头微微皱起，“蝴蝶太普通了，满大街都是，我要想一个最别致的，独一无二的样式，让别人见了都羡慕！”她说着，眼睛里闪着光芒，仿佛已经有了绝妙的想法。


    宋祈年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笑作一团的两个少女，想起自己的闺蜜，隔着一个世界和十几年的时光，不知道现在的她们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宋小娘子...你在听吗？”


    傅斯年的声音将宋祈年从缥缈的回忆中拽回现实。“抱歉，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文雀死了。”


    “那侍女死了？”宋幼苡端茶碗的手微微一顿，碧色茶汤在白瓷盏里晃出细碎涟漪。她略一思索便抬眼看向宋昭，眉头微蹙：“他们手脚倒是利索。只是，父亲，那侍女是唯一牵着两边的人，如今她这一死，线索岂不是就断了？”


    宋昭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他冷笑一声：“这群世家大族真是一如既往的狗眼看人低，还当这是他们一手遮天的时候，呵！一个侍女而已，没了便没了。”他眼中闪过厉色，“没了证人，我宋昭难道就查不出背后的黑手了吗？要是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到底是谁家这样处心积虑的算计小满？”宋幼苡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一说到女儿便声音发紧。那日宴会的事，事后她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若是小满真的贞洁不保，她都不敢想后果。


    “卢家定是主谋无疑。”宋昭指尖在桌面上缓缓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只是这潭水浑得很，其他几家也未必干净。安远侯、魏家还有柳家、贺家，谁知道是不是早就串通一气。”


    “漕运司的那个卢家？”宋幼苡猛地拔高声音，银牙几乎要咬碎，“他家那个二公子真是了不得！那天在宴会上装得那般，我还真以为他也是被人设计的受害者，竟、竟是他自导自演！”她霍然起身，裙裾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疾风，“凭他家，也敢觊觎我的女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用这样下作的手段——”话未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的她忽然捂住嘴，眼圈瞬间红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