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宋幼苡眼中便只剩女儿身影。见小满安然无恙，一直悬着的心方才落定，待定下心神细看时，一看之下，心中大怒。——刚才还好好的宝贝女儿，此刻发髻散乱，裙摆乌糟不堪，神色也萎靡不振！


    未等细问缘由，便听安远伯夫人傅王氏惊道："宋小娘子，你们这是……？这……卢郎君他……这又是怎么了？"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院中狼藉，声音发颤地问向宋祈年。


    宋幼苡这才注意到，院中还站着一位形容狼狈的年轻郎君，而地上竟还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仆役，昏迷不醒。


    她心中"咯噔"一沉：今日这事……怕不简单。


    一旁，宋祈年刚吃过暗亏，以前自己看小说还觉得宅斗不过尔尔，现在深陷局中，这才知这内宅之中，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步步惊心之处，较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起码战场上你知道自己的敌人在哪里，而这里——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每个人都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你甚至无法分辨，那些恶意的起点和来源，不知下一箭何时会来，也不知那背后的一刀会从什么方向捅来。


    她不敢贸然答话，生怕不知又会踩中何种陷阱。她福了福身，避开傅夫人的问题，转而凑近母亲耳边，将方才的情形拣要紧的说给母亲知晓。


    宋幼苡听了女儿的话，心头勃然大怒，面上却强压着，只凝起一丝愠色："都散了吧。不过是场误会，说开便罢了。这里人多热闹，若传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反倒伤了两家和气——傅夫人你说是吗？”


    她话音未落，一道清润如玉石相击的女声忽然插了进来："伯夫人，此事始末，我倒略知一二。"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魏明玥。风掀起她襦裙的一角，鬓边碎发被吹得微扬，她向着傅夫人的方向盈盈一拜，身姿窈窕如古卷中走出的仕女，连衣角都带着水墨般的雅致。


    “方才在席间，我瞧见宋妹妹的裙子被个小丫鬟弄脏了，她离席随着另一个丫鬟去更衣。”


    "是啊，"唐书毓也接口道，指尖轻轻绞着帕子，"不止我们，好些姐妹都瞧见了。那失手的小丫鬟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闹出好大动静呢。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宋祈年身上，"宋妹妹，这里瞧着并非女眷更衣的偏院，妹妹怎会到这儿来？"


    不等宋家母女开口，贺韵舒已快步走到卢二公子身边，蹙眉道："卢二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伯夫人传个大夫来瞧瞧？"她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关切，目光也若有似无地扫过宋祈年。


    “几位小娘子，真是好利索的一副口齿。”宋幼苡轻轻拍拍女儿的手，语调里听不出喜怒。


    魏明玥垂眸敛衽，声音依旧清润如泉："宋娘子谬赞。只是傅夫人垂问，我们几个又恰好在场，自当如实回禀，不敢有半分虚言。"


    宋幼苡尚未接话，祈年已按捺不住心头火气——旁人如何编排她无妨，辱及母亲便是触了逆鳞。她霍然抬眼，那冷冽的目光竟乎实质，如淬了冰的利刃直刺过去，带着几分迫人的威压。魏明玥被那眼神扫得心头一凛，下意识退了半步，鬓边金步摇轻轻晃动。


    "几位姐姐都是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当该明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傅夫人明明在问我，几位姐姐争先抢答，可是觉得妹妹连几句话都解释不清楚？”宋祈年没给几人插话的机会，继续说：“傅夫人明鉴，此事起因不过是，卢公子仰慕我祖父开宗立派的功夫，想与我这个祖父的嫡系传人切磋一番，祈年自负，不愿坠了祖父威名，没想到失手惊扰了众人。此事皆是祈年思虑不周所致，改日定携薄礼登门赔罪。"


    "哦？原来竟是如此。"一道朗润的男声自人群中缓缓接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宋祈年望去，只见一位锦服公子立在人群中，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眉梢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不羁的英气；鼻梁高挺如削玉，唇线清晰，唇角天然带着一丝浅笑，衬得下颌线条愈发利落。头戴乌纱幞头，额前玉簪斜插，一身青色锦袍上用银线绣着暗纹云鹤，领口袖缘亦用银线滚着镶边，行走时衣袂翻飞，腰间玉带勾着的双鱼佩，随着步履轻响，有种少年将军的飒爽与世家公子的矜贵交织的特殊气韵。


    他走出几步，折扇轻点掌心，笑道："早闻宋娘子武艺不输男儿，斯年也心痒许久，想讨教几招。不想倒让卢兄抢了先——"他目光转向祈年，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不知，宋娘子可愿给傅某一个机会？"


    "斯年——"傅夫人眉峰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不得对客人无状。"


    这老太婆方才那么沉得住气，此刻拦话倒快得很！其实傅夫人不过将将三十的年纪，还没有宋幼苡年纪长，但她这样偏帮就是个老太婆。宋祈年心中冷哼道，面上却维持着恭顺。


    傅斯年似浑然未觉，做了一揖："母亲教训的是。"他直起身，转向卢庭风，"卢兄，我先送你去偏院清理一番。”


    卢庭风全程都当成个透明人，被众人晾了半晌，好不容易贺韵舒递了台阶，偏又被傅斯年截胡，胸中郁气几乎要冲上来。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傅郎君真是深得《孟子·离娄下》‘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之三味，只是，”卢庭风忽然仰头忽然将目光投向廊下被匠人精心修剪的园景：“‘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只是如今园圃匠气重了，倒常见些移来的异种，还都要靠着匠人晨昏伺候、曲意逢迎才能开得热闹。可惜啊，他尾音拖得又轻又凉，“到底是失了''生于丘壑''的清气。纵是开得再盛，也不过是案头玩物罢了。傅郎君，您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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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般''体恤''，卢某心领了，某还是烦请府上三公子辛苦一趟。各位长辈恕小子先走一步”


    说罢他转身便走，安远伯三公子傅斯垣忙追着去了。


    院中一时尴尬，卢庭风刚才句句含沙射影却是说了安远伯家的一桩旧事。宋祈年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宋家拳。但这样的八卦还是听了不少的。


    当年孝宗与光宗父子失和，李后挑唆"过宫风波"，朝野上下如履薄冰。安远伯府恰在那时卷入漩涡，差一点点就是全家夺爵抄家下狱的下场，为凑齐打点李后的巨额银两，老伯爷竟用嫡长子硬生生敲开了珍珠吴家的门——那吴家女儿傅吴氏虽出身商贾，可带进来的嫁妆，将府中的地板都压的吱呀作响。又生了一子一女便是傅斯年与傅斯悦。


    那卢庭风口中"异种"二字，想来便是嘲讽傅斯年母族乃是商贾出身，就像园圃里硬塞进的外来花草，虽是靠着金银浇灌开得张扬，到底脱不了市井铜臭。


    想到此节，宋祈年扬声道：“卢公子莫恼，祈年年纪小下手没有轻重，明日定送上好的伤药亲自上门赔罪，你可要千万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这小女子计较才对！”


    卢庭风脚下顿住，袖中拳头捏得几乎指节泛白。


    "不必了。"卢庭风忍了又忍，硬吞了这口气，挥袖急走而去！


    宋祈年肚子里暗笑不已，一回头正撞见傅斯年正冲着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眼尾那点狡黠的笑意像春日里微熏的风，看好的让人心里发慌。


    这场风波几番波折，傅夫人这个东道主也觉得心神俱疲，强撑着送走最后一位宾客，连客套的笑都要挂不住了，只草草吩咐下人撤了席面。


    回程的马车里，宋幼苡仔细问了经过。就在宋祈年乖乖等母亲分析的时候，“小满乖，你以后少于傅斯年这两兄妹来往？”


    宋祈年闻言"啊"地一声抬头，脑子里噼啪乱响——娘刚才好像没说这个话题吧，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跳到这上头了？


    “你这丫头，有一点子心眼都用来对付你娘了，哪里知道这安远伯家的厉害。那傅斯年虽然确实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但他家中情况太复杂。他那‘救命珍珠’的娘进了伯府的大门不过五六载，便香消玉殒，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不过三月，那伯爷就以一双儿女年幼为由，夺情娶了如今这位傅王氏做填房。那傅斯年年纪小小能带着妹妹在继母手中，平平安安长大，那能是个简单人物？还需要你替他出头？”


    喔……竟然是为了这事。


    “娘，我只是想谢谢他出手帮忙……没别的。”


    宋幼苡一把把她揽进怀里，现在祈年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为了让母亲搂着顺手点，她努力把自己缩小了一点。


    宋幼苡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