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作品:《济世

    晨练的钟声敲到第三遍时,肖以洛还蜷在被窝里装死。


    “再不起,师尊要亲自来提人了。”墨初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肖以洛把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把拉下,一脸似醒非醒的模样下了床。


    ——剑辞峰晨训场。


    肖以洛半眯着眼,困得思绪发散,连剑都懒得提起来,他念头转了转,突然大叫一声:“哎哟,不行了,我练剑扭到了手腕~”


    他右手捧着左手手腕,剑都不要了,“哐当”一声扔在地上,整个人踉跄两步,活像醉仙楼戏班子演的中箭戏码,浮夸得连在树梢打盹的灵雀都惊飞了两只。


    “不行了不行了~这手怕是要废了!”他痛心疾首地摇头,发丝间还翘着一撮没压平的呆毛,“得赶紧去药肆居找楚师弟瞧瞧!”


    话音未落,人已经踩上配剑“唰”地窜出去三丈远,剑风掀翻了好几个师弟的束发冠。


    场下一片哗然,众人皆是被自家师兄的不要脸逃学程度震惊了个遍。


    “第二十三次!”有人掰着手指头尖叫,“这个月肖师兄他统共就来了七次晨训,次次都‘扭伤’同一条手腕!”


    墨初默默掏出本《戒律实录》,在“肖以洛”那页又添一道墨痕。


    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晨时三刻,假称手伤逃训”,最新一行墨迹未干,力透纸背。


    药圃里,楚清正给月见草松土,忽听天上一声长吟:


    “楚师弟——救——命——啊——”


    抬头就见肖以洛御剑俯冲而来,临近药圃却突然“虚弱”一晃,连人带剑歪歪斜斜栽进晾药草的竹匾里,压扁了三斤新采的茯苓。


    “这次又伤哪了?”楚清拎着药铲走近,铲尖还沾着泥。


    这已经是这个月肖以洛第七次压扁他的药材了。


    肖以洛从药材堆里挣扎着伸出“伤手”,腕子白净光洁,连道红痕都没有:“旧伤复发!你看这儿、这儿……哎对就这儿,疼得厉害!”


    楚清突然用铲柄轻敲他肘弯麻筋。


    “嗷!” 肖以洛条件反射一缩,瞬间暴露了灵活度。


    空气突然安静。


    灵雀叼着半片当归从两人之间蹿过,发出叽叽喳喳的响声,仿佛在嘲笑。


    楚清垂眸问道:“真的疼?”


    肖以洛用力点头,道:“真的疼!”


    楚清沉默片刻,将人领进了药房,随后伸手扣住他的脉门。


    肖以洛在座上发虚,剑修体魄强健,哪那么容易扭伤?但戏既已开场,他只好硬着头皮演下去,还故意“嘶嘶”抽气,眉头紧皱。


    楚清把完脉,慢条斯理地从药箱里取出针包。


    “伤得挺重。”他指尖拈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尖在晨光下闪着寒芒,得出结论:“得扎几针。”


    肖以洛盯着那根针,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不用了吧?”他干笑两声,想将手抽回来“随便给点药膏抹抹就行......”


    楚清面无表情地压住肖以洛往回收的手,又抽出一根针。


    “等等!我突然觉得好多了!”肖以洛猛地抽回手,“你看,都能动了!” 他飞快地转动手腕,还做了几个剑诀手势,灵活得根本不像受伤的样子。


    楚清轻轻“呵” 了一声。


    肖以洛见势不妙,转身就要溜,结果一脚绊在门槛上——


    “砰!”


    这回是真摔了。


    他趴在地上,左手腕结结实实扭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抬头正对上楚清居高临下的目光和对方微微上扬的唇角。


    “ 现在真伤了?”楚清蹲下身,银针在他指间转了个花,“还跑吗?肖师兄——”


    肖以洛:“……”


    亏得这几日肖以洛天天往药肆居跑,这下倒是没几个人往楚清面前凑上来找麻烦 。也算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楚清对此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他端着药钵去了里屋,看向霸占了自己木床正一只手拿着话本子,两眼放光地盯着看的肖以洛,那只扭伤的手腕骨肿得发亮,却还捏着颗蜜饯往嘴里丢。


    “肖师兄,该上药了。”


    入迷的肖以洛全然没听到这话,只痴痴笑了起来。


    楚清走了过去,重复一遍:“肖师兄,该上药了。”


    肖以洛这才反应过来,放下话本递出了自己的手。


    他担忧道:“楚师弟可得轻点,我怕疼的紧。”


    药泥敷上皮肤的刹那,肖以洛“嘶”地蜷起手指:“楚师弟!轻点轻点!你可别公报私仇啊……”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楚清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手腕,低头轻轻吹了吹,凉意瞬间掠过手腕,消去了大部分痛意。


    药膏涂匀后,他又取出一卷素白纱布,一圈一圈缠上去,指尖偶尔擦过肖以洛的皮肤,触之即离。


    “好了,切记不要碰水。”楚清松开手,声音依旧平静道。


    肖以洛转了转手腕,疼痛果然消了大半。他抬眸看向楚清,忽然笑道:“楚师弟,你这般温柔模样,若是让旁人瞧见,怕是要惊掉下巴。”


    楚清收拾药罐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若师兄不次次借伤逃课,少来我这药圃惹些麻烦,自然用不着我这般费心。”


    肖以洛闻言,笑得愈发灿烂,忽然伸出带伤的那只手,指尖轻轻勾住楚清的袖角:“那这日后我若是再受伤,还找楚师弟,可好?”


    楚清沉默片刻,终究是没抽回袖子,半晌后,低低“嗯”了一声。


    窗外,一缕阳光穿过树隙,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角上,暖得像是要化开一般。


    ————


    肖以洛浑浑噩噩间翻了个身。


    “渊主!渊主!要到南陵城了!”


    白羿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肖以洛这才鲤鱼打挺般惊坐起来,神色恍惚间按了按太阳穴。


    白羿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去叫醒肖以洛,毕竟他知道自家渊主的起床气可不小,他在外吼的这两嗓子,里面估计正拿枕头捂着耳朵呢。


    踌躇不决间,肖以洛已然推开房门,嘴里叼着条青色丝带,边往外走边束发。


    白羿目光如炬追随着肖以洛的身影,惊讶地合不拢嘴。


    肖以洛走出云舟,瞧见楚清已然站在甲板上自云舟向下望,感觉到肖以洛出来后,便回头看他。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青色玄丝外罩搭着件雪白的内衬,配着他那玉带流萤扇,和楚清站在一块,倒也显得像极了一对接了门派任务而下山的师兄弟。


    一旁的白羿哪曾见过自家城主这样穿,张着嘴跟了肖以洛一路。


    他磕磕巴巴问了一句:“渊、渊主,你为什么要……”


    肖以洛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觉得他妨碍了自己手上的动作,故瞧傻子一样看了看他,认真道:“诶,小白,你怎么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啊?问你哥去。”


    白羿听后两条小辫似乎左右炸了开,哼了口气:“谁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了?!”


    肖以洛瞧他一眼,继续道:“说的对,其实个子也没怎么长。”


    白羿咬咬牙背过身愤然离去。他小跑到白羽身边,没再理肖以洛。


    在白羽身边站了一会,便忍不住向他小声询问道:“哥,渊主为什么这样穿啊?他之前不是穿得衣物自是艳色居多,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素色的衣物了?”


    白羽倒是没有把看傻子的神情表现的像肖以洛一样明显,耐着性子为白羿解释道:“渊主此次出来是有要事要查,现在人界最信服的是什么人?”


    白羿闻言立即讽刺道:“灵修界的人呗。”


    而后他忽然间恍然大悟:“所以渊主这是在假装灵修界的修士!”


    几句话的时间,他便像忘了肖以洛刚刚的话似的,喃喃夸道:“不得不说,渊主这扮起来还真的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要像样子多了。”


    那边两人聊得起劲,这边他们的渊主还在摆弄自己的头发,指尖在发间穿梭,却总不得要领。


    好久没束这样式,肖以洛反倒有些不习惯,手也生疏起来。他将发带束了又拆,拆了又束,最后烦躁地“啧”了一声,不慎扯到一缕发丝,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楚清无声走到他身后拿,抬手接过那条发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微凉的触感让肖以洛动作一顿。


    随后他手按在他肩上,说道:“师兄别动,楚我帮你。”


    他的手指穿过肖以洛的发间,动作熟稔地拢起散落的青丝,指尖轻轻梳理,再以发带缠绕,束成一个规整的马尾。


    清放下手,道:“好了。”


    肖以洛闻言立即回房去拿了个铜镜,一边往楚清那走一边夸道:“漓飖,没想到啊,你自己束的好就罢了,给别人束的也这么好!”


    夸过之后自是要再扯点别的,“来,与师兄说说,是不是帮小姑娘梳发时练的本事?”


    楚清淡淡道:“我是第一次帮别人束发。”


    肖以洛眨眨眼,由衷的夸道:“那咱们漓飖很有天赋啊!”


    他站在楚清身前,拿着铜镜,铜镜中映着两道身影。


    镜中,楚清静立在他身后,白绫覆眼,下颌线条如霜刃般清晰。晨光透过云舟纱帘,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笔直的光痕,衬得整个人如寒玉雕。


    看了片刻,他思觉有些不对劲——自己竟只堪堪到楚清唇线的高度。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漓飖什么时候比我高这么多了?


    “漓飖——”肖以洛突然转身,流萤扇


    “啪”地抵在楚清肩头,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道:“你怕不是自己又炼了什么药来吃?怎会如此高了。”


    扇骨顺着对方肩膀缓缓上移,在虚空中比划着两人曾经的个头差。


    十二年前沧澜派药肆居前,少年楚清还比他矮半指,每每相对而立,总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视线相接。


    楚清忽然抬手,精准按住蠢蠢欲动的扇骨。白绫末梢扫过肖以洛腕间,带起细微的痒。


    楚清轻轻笑了下,了然道:“师兄已经很高了,不必为此费心。”


    肖以洛眨了眨眼,转念一想,自己以往在灵修界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何须在意这等小事?


    他素来豁达,心念一转便释然,笑道:“也是,那我们下去吧。”


    楚清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去。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却始终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