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状鲜明的光强硬刺透海面，幽蓝的海水被覆上一层起起伏伏的浅光，此刻，落菁将人们一直所向往的大海的奥秘轻易收入眼底。


    迷人，却又暗藏危险。


    三日期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自那日被戳穿心思之后，她没再抱侥幸心理去摸对方的底，只一心扑在驯服鱼尾上，至今适应得差强人意。


    落菁微微眯着眼不掩目光打量着前面慢悠悠游着的人鱼，思绪逐渐散开来。


    这条人鱼心思深沉，虚伪狡诈，不是个能够信任的合作伙伴。但——他身上总是有一层落菁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感觉像是水里的沙，肉眼易见，伸手却只能捞到一捧虚幻。


    腕间至小臂中段漫开一股凉意，她低头看去，一条细小结实的水链似蛇般牢牢缠绕住那截小臂，而链子的另一头，是绷着一张脸的人鱼。


    “跟上。”他勾勾手指扯动水链，像牵狗一样。


    落菁：“……”


    “海守鸣，有没有人说过想锤你？”她真诚开麦。


    闻言，人鱼垂下眸子顿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有。”


    落菁内心那一点怨念霎时化为一片名为八卦的熊熊大火：“那你挨锤了吗？”


    “没有。”因为那人说锤烂的鱼肉不好吃。


    “格尔拉快来了。”


    海守鸣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想过多讨论，皱着眉扯了一把水链，把人扯离旁边的珊瑚。


    这一片海域是格尔拉的领地，这里的一切都是未知、危险的。


    “那章鱼？”落菁进入状态。


    格尔拉，本体透明，由章鱼变异而成。具有极强的攻击性，擅长使用触手对付敌人，利用其缠绕对方使其无法活动、窒息。


    一想到待会要从海怪手上抢灵体，落菁就开始头疼。


    她并没有摸清自身异能的使用方法，现在打海怪，无异于裸奔上战场。


    前方雾气堆积起来，海水互相挤压，酝酿着一场危机。


    周遭暗了下来，落菁眯着眼望向远方，隐隐约约能看见成块的黑影往这边凑近，并且伴随异响，是介于黏滑物体在液体和固体之间运动的声音，让人头皮有些发麻。


    低沉嘶哑的嗓音激起寒意：“啊……”


    不像人类的语言。


    “找掩体。”二人默契对视一眼，缓缓退至珊瑚丛间，借着隐蔽的视野观察状况。


    黑影往这个方向靠近，逐渐现出真面目——


    章鱼的头部仿佛被海水撑满，形成一个不规则、有些坑洼的球，并且那球体还令人心惊的一缩一缩，给人一种那头部血肉将要挤得炸开的错觉。


    有两个幽黑诡异的大洞嵌在球体。那大概是它的眼睛。


    落菁默默咽了口唾沫。


    粗略估算，格尔拉体型也有一头大象一般大，单凭她一己之力，拖着这条尾巴根本没有胜算。


    希望海守鸣有点鱼性，不要半路弃军而逃。


    她瞟了一眼身旁天崩不动的死鱼脸，被对方嘴角微勾的弧度结结实实吓得一愣。


    有种，不祥的预感。


    “搭档，该你了。”


    海守鸣捏着水链，凉薄的目光划过女人手腕。


    下一刻，他猛地将落菁甩了出去，五指收拢将水链捏散的同时又凭空凝出一把三叉戟，身体一扭灵活地冲至格尔拉身下，将那把三叉戟自下而上狠狠贯穿面前的庞然大物。


    随着一声浑浊不堪的痛吼，海守鸣攥着三叉戟用力地在血肉中搅了一把，在密不透风的阴影下毫不恋战，翻身拔出武器，转瞬遁入珊瑚丛中，不见踪影。


    于是被甩出去的落菁理所当然成了活靶子。


    天杀的这条死鱼。


    她内心暗骂，勉勉强强避开争先恐后袭来的触手，攥紧掌心的怀表。


    虽然没有催眠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跑吗。


    落菁绞尽脑汁在脑海中搜索着曾经所阅读过的书，跃起身来借着下方的触手瞬间窜到那头部上的两个黑窟窿前，打开怀表将格尔拉的注意力吸走。


    周围的触手渐渐滑落下去，阴影开始散去。


    格尔拉视线被定格，僵直着的身体一动不动，落菁轻轻晃动怀表，直勾勾地与格尔拉对视，有些蛊惑的意味。


    控制住对方，下一步，她需要催眠格尔拉将灵体交出来。


    “格尔拉。”


    她的声音很轻。


    “把灵体交给我。”


    时间仿佛是一条被拉长的线，汹涌的海水渐渐平静——然而藏在暗处的海守鸣却敏锐地皱起了眉。


    忽地，海水以滔天之势反扑，触手如同凶残的蟒蛇一般缠上它面前的人，脖子、手臂、尾巴每一处地方都被牢牢禁锢。


    遭了！


    怀表脱落手心，映射出女人苍白痛苦的面孔。


    “哗啦——”三叉戟在海水间撕开一道口子，果断精准斩断那些那些粗壮的触手，在触及落菁的一瞬又化作一条水链，缠着她的躯体拉往珊瑚丛中。


    海守鸣尾巴一扫，将海水扫得一片动荡。趁着这场混乱，他长臂一揽，勾着女人的脖子破开重重阻挡，隐入黑暗中。


    *


    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逃出生天的落菁早已恢复意识，一睁眼便挣开人鱼的束缚拉远两人的距离，内心的后怕久久堵在喉头下不去，以至于她问话时的嗓音沙哑至极。


    刚才那样危急情形，若是海守鸣及时营救，恐怕落菁早已在阎王殿里排上号了。可是，她现在的这份狼狈，何尝不是这条人鱼一手促成的。


    一，不给期限让她探索异能。


    二，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她送到海怪眼皮底下。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诚不欺人。


    “语言不通。”对方的回答言简意赅。


    归根究底还是没找到正确使用异能的方法。意识到这点的落菁有种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无力感——没办法，她不仅打不过罪魁祸首，还是对方手底下一只随时能捏死的蚂蚁。


    语言不通根本无法令海怪的注意力集中，是个大问题。


    落菁叹了一口气，目光放空着落在某处，暗暗琢磨着自己身上这根金手指。


    嗓音有净化心灵的作用的话，而说话是平常中运用嗓音时最频繁的方法，比较直接。


    直接。


    那么是不是……可以把直接，化为间接。


    “哗哗哗——”不远处似乎有阵阵气流在搅动海水，落菁能明显感受到海水起伏时带了的微弱阻力。


    她眯着眼看着逼近的那一片黑影，那双干净的眼眸忽然弯起一个弧度，让那张脸更加明艳。


    小白鼠就在眼前，不妨试试。


    或许，可以尝试唱歌。


    正巧她专业对口，这不易如反掌？思及此，落菁的笑容更盛。


    一旁不知道她内心戏，以为她在傻乐的人鱼：“……”


    暴动鱼群形成一堵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墙，黑压压地朝二人的方向压了过去。


    “啦啦……”


    落菁闭上眼睛，轻声吟唱着旋律，那一个个美好的音调从喉咙间滑出，随着海水一层层漾开来。


    鱼群被下了咒般，那堵密不透风的鱼墙裂出越来越大的缝隙，迫不及待拥向两人的力道也化为轻柔，擦过女人和人鱼的周身，仿佛亲吻一般。


    海守鸣自旋律响起那刻便僵在原地，唇线紧绷，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清。


    女人的嗓音独特，不是娇软，也并不清冷，反倒像一股慵懒的风，还掺着些许潮湿的海盐味，直直闯入人的心间，在每一处烙下印记。


    ——这才是异能使用的方法。


    落菁颇有些得意地朝人鱼的方向偏过头去，被对方莫名其妙的低气压狠狠扑了面。


    “？”


    莫非是因自己悟出方法，而让他觉得有些没脸？


    看不出来此鱼包袱还挺重。


    她张了张嘴正欲安慰，海守鸣却迎面朝她泼了几盆冷水。


    “就这，你便沾沾自喜？”


    “你能保证，这个方法对海怪一定有用？”


    “或是你觉得，格尔拉会给你开口的机会？”


    他的语气夹着冰碴般，随着句句反问的落下化为尖锐的刃扎进女人的心间，刺得落菁这么多天憋着的火“轰”地一声窜了起来。


    “海守鸣，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同一战线吗？”柿子捏得太软真以为是空心的是吧。


    内心的火越窜越高，焚烧着理智。


    她瞪着对方，“关键时刻卖队友，这是要平等交易的态度吗？”


    “你若是真不想交易，那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落菁将唯一的保命符甩回人鱼手上，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快意横生的同时，怒火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变得微弱起来，理智终于找到了喘息时刻。


    此刻并不是互相撕破脸皮的时候。


    她闭了闭眼，疲惫地将心底流窜的情绪压下去。


    沉默在双方之间蔓延，在中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无形的裂痕。


    海守鸣侧脸线条愈发冷硬，目光却是怔怔的，似乎陷入某种回忆。


    “下次我会协助你。”最后他开口。


    也算是退让一步。


    但落菁明白，他们间的根本问题并不是退让一步就能解决的，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收服格尔拉以后，她需要和人鱼明确谈谈。无论如何，落菁都要将自己的命掌握在手中。


    不过人鱼此刻的退让，让那岌岌可危的合作关系还未分崩离析。一直提在嗓子眼的那块重石坠地，落菁缓缓弓下身子，呼出一口浊气。


    而随着这股浊气的散去，她这才意识到一点。


    周遭有些过于平静了，平静得异常。


    危险的气息在头顶上方贴行而过，头皮麻了一瞬，落菁猛地抬起眼，呼吸一窒——


    面前的人鱼居高临下地举着那把熟悉的、不知沾染多少海怪鲜血的三叉戟，阴影几乎将她完完全全笼罩住。


    而他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