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海水来势汹汹，浊浪翻卷着奔来，以千军万马之势朝着一无所知的女人袭去，眨眼间狠狠拍上脚踝处。


    脚上泥沙飞速陷下去，她一个踉跄往后猛退几步，最终重重摔进水中。一时间，咸涩的海水直灌口鼻，喉中的涩痒感呛得人连咳不止。


    “落菁！姐！”


    风声呼啸间，她张开刺痛的双目，看到有人影在面前晃动，自己发软无力的双手被紧攥住往回拉。


    落菁挣扎地从软沙中爬起来，未站稳就被女孩扯着朝岸上冲，破了音变了调的惊呼随之响起，“跑！跑！”


    然而话音未落，猛兽般的浪从身后咬上来，紧接着手腕一软，剧痛袭来前，落菁听到关节因强力拉扯脱臼而发出的清脆响声。


    痛感上来一瞬间，身后随之而来一股强大的吸力。


    她忽然不受控制地往后倒，被暴动的海水不留情面卷进深处。天旋地转间，落菁看清了身后那个巨大的、恐怖的漩涡。


    最后意识沉没前，瘫在滩涂上那个狼狈身影清晰起来，女孩望着这个方向，“哇”地一声哭出来，大喊：


    “姐！！！”


    海底气浪猛地炸开，盖过嘶喊声。


    海怪颤抖着身体，连滚带爬地朝面前身影举起手中的发光体，喉间扯出嘶哑怪异的音调，“……嗬……嗬嗬……”


    举在额前的三叉戟终于停下，与此同时，人鱼轻掀眼皮望向上方。


    鱼群聚拢又散开，光影变换不断，衬得他面色愈发冰冷。默然片刻，海守鸣勾了勾手指，海怪手上的发光体便主动漂浮到那骨节分明的掌心中。


    下一瞬，那诡丽的鱼尾一甩，掀起一股风暴，再定睛时人鱼不见了踪影。


    那暗涌的海水被撕开口子，海守鸣灵活游窜着，眸光一顿停在了原地。


    不远处隐隐约约有物体在下沉，极轻，极缓。


    “人类？”他皱起眉头，鱼尾搅动海水将人卷了过来。


    是个女人，面部线条干净柔和，鼻子微翘唇珠圆润，眉宇之间尽是温婉。


    人鱼墨黑的瞳孔深不见底，仅是端详片刻，面上就凝了一层冰霜。


    他淡淡地笑了，宽大的手掌钳着女人的脖颈，语气携带冷意。


    “……落菁？”


    “你落在我手上，我该怎样惩罚你呢……”海守鸣的目光扫过女人肌肤的每一寸，神情隐隐疯狂，似乎那目光即刻就要化为一把利刃狠狠割下一层皮肉来。


    女人紧闭双眼毫无意识，苍白的面容与记忆逐渐重合。


    熟悉的欢笑声不适时划过脑海，交错重叠，几经碰撞，最后不断延伸定格在女人那决绝的背影。


    “碎尸万段？”


    “做成海底雕像？”


    “还是给同伴当养料？”


    内心的那股怒火越烧越旺，却始终不得倾泻，海守鸣手上用了力，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眼前人痛苦的神情。


    不过瘾，还是不够。


    他松了力道，扭过头凝视着一旁忽明忽暗的发光体，一个想法逐渐被勾勒出形状。


    “我知道了。”


    人鱼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落菁的脸，内心反复描摹那轮廓，目光也落在那柔软耳垂上。


    随后他的指尖按在上面，重重地揉了几下，低沉的嗓音才响起来——


    “那就罚你……”


    海守鸣闭上眼睛轻念咒语，再次睁眼时面前的女人双腿赫然变成了鱼尾。


    “经历我经历过的。”


    *


    天旋地转。


    躺在珊瑚丛中的女人眼皮微动几秒，紧接着身体猛地抽搐几下，终于回过意识。


    窒息感像是刚刚开始褪去，卡在胸口处下不去，落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是……哪？


    她疲惫地撑着身子头晕眼花地想，缓了好久才梳理明白来龙去脉。


    ……她本来是被表妹临时唤来海边载人回去，不曾想在海滩逗留片刻就被卷进海底了。


    于是，睁眼金碧辉煌大宫殿。


    再低头，双腿爆改布灵布灵大鱼尾。


    落菁：“……”


    也许，这只是死前幻想吧。


    杂乱的海草堆砌在一起，鱼群组成一堵墙，遮住殿外溢进来的光线，一切光怪陆离，透着诡异。


    扫视周遭一圈，她艰难地蠕动身躯爬起来，略显滑稽。


    等落菁好不容易适应这个左右骨骼互搏的姿势，未来得及探寻这神秘之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浸满寒意、饱含讥讽的眼睛。


    她愣住。


    面前的人鱼身姿挺拔，眉目低垂，鼻挺唇薄，丝丝缕缕的银发勾勒冷峻的面容，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


    但最夺目的，是他那条鱼尾。


    硕大而华丽的鱼尾游动，浅蓝色的鳞片夹带些许朦胧，梦幻而美丽，犹如稀薄冬日中窥见的一丝雾气，撩开层层水波。


    ……中央空调牌人鱼。


    “这不是，我的幻想吗？”落菁迟疑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


    喂，原来自己已经饥渴到这种程度了吗？


    闻言，海守鸣嗤笑一声，嚼着两个字凝视对方，“……幻想？”


    “万一，是真的呢。”分明是问句，却似乎笃定至极，以至于对面的落菁都被这短短一句话干懵了。


    是真的。


    真的。


    的。


    求生欲与不安一瞬间拉爆警报，她汗毛乍立，挪着鱼尾不动声色拉开与人鱼的距离，眼神中是满满的警惕。


    落菁喉咙紧了紧，在对方满是压迫的视线下堪堪咽下口唾沫。人不可貌相，何况来者不善。


    若现在真如那条人鱼所说，那她就是案板上等着被剥皮剔骨的鱼，一举一动都在别人弹指间，更别说还拖着条麻烦的尾巴。


    “你在怕我。”人鱼的语气笃定，目光陷进女人蛊人心神的眸中，如同一阵飓风，强势地席卷搜刮眸底陌生又熟悉的情绪。


    恐惧、疑惑、防备——看来她果然忘了精光。


    “我可以解答你的困惑，一切。”


    海守鸣抛下诱饵，静等女人上钩。


    落菁挑眉，瞬间心领神会：“条件？”


    话音落了空，见人鱼闭口不答，她静候片刻拧着眉决定先发制人。


    “这条尾巴是怎么回事？”


    “因我施法不周导致海水暴动，你被卷入海，误吸我的法力。”海守鸣嗓音淡得如同皑皑白雪，却像滚烫的油泼过来，泼起一股火气来。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这条人鱼。


    得出这个结论的落菁恨得牙痒痒，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十分哀怨地瞪了人鱼一眼：“有没有解决方法？”


    “有。”一看就不安好心。


    念头刚出，人鱼猛地突脸袭来，那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冷意从落菁的脊梁骨窜起，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逼得连连后退，却被碍事的鱼尾绊住了行动，摔了个头晕眼花。


    同一时刻，尖锐的痛感从尾鳍处炸开，顺着神经一路蔓延至整条尾巴，痛得她整个人狼狈地弓成虾，眉眼痛苦地缩作一团。


    人鱼周身气压低沉，骨节分明的手攥着她的尾鳍不放，另一只手握上面前脆弱的脖颈：“做个交易。”


    “……你说。”落菁气息不稳地看向人鱼，没有错过那双眼里划过的精明算计。


    尾鳍处的手松开了，转而捏着一枚锋利的鳞片抵上她的喉间，只要稍稍用力，那层薄薄皮肉就能被割开，迎接喷涌的血液。


    坏了，现在真是任鱼宰割。


    “我的法力全失，化为灵体被各个海域的海怪霸占，我需要收集全部灵体，以此恢复法力。”


    换言之，就是对付海怪。


    海守鸣偏头凝视着手下的那截雪白的脖颈，薄唇轻启：“你助我恢复法力，我助你恢复人身。”


    鳞片上移，一个堪称温柔、却又不可抗拒的力道抵着落菁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帮你对付海怪？”落菁实在觉得这个交易莫名其妙。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人半鱼，何德何能对付海怪，唯一用处就是当个大点的受气包，在打怪途中揍一顿顺顺心。


    “怎么样？”


    人鱼的目光居高临下，让姿势、气场都处于下风的落菁有些呼吸不上来，她扭动发僵的脖子难捱地开口：“你先放开我。”


    海守鸣勉为其难地抬了下几根手指。


    落菁：“……”


    她从牙关挤出几个字：“……我答应你。”


    被卷入海变成人鱼，罪魁祸首还强人所难，胁迫她答应交易。


    冤大头和软柿子非她所属。


    掐着命门的手与鳞片一同落下，那短短一句话暂且成为了落菁的保命符，海守鸣睨了她一眼，将那姣好面容上残留的惊惧以及防备览进眼底，内心升腾起一场酣畅淋漓的快感。


    “你的声音有净化心灵的异能。”短短一瞬，他把翻涌的心绪压下去，“我需要你利用异能，催眠海怪。”


    但催眠方法——


    “给我时间。”落菁擦掉额上的冷汗，语气顿了顿，“我会想出方法。”


    “多久？”


    “最少七天。”在这七天之内，她需要适应鱼尾、搞清楚这所谓的异能，以及试探面前这条人鱼的立场。


    生机从来都需要自己去争取，落菁不可能放任自己的性命落在他人的弹指间。若不知根知底，来日人鱼临阵反水发难于她，除了这交易，就再没保命符了。


    何况，落菁并不相信人鱼仅是因为这场交易而放过了她。


    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三天。”


    语气间尽是不容拒绝。


    海守鸣罕见地勾起了嘴角，瞳孔却沉得如这幽深海域般，那滔天的巨浪潜藏在平淡之下，只需轻触一下，那浪便会裹着杀意吞噬一切。


    “落菁，藏好你的心思。”他静静唤女人。


    落菁怔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意外。


    但这份意外并不来源于人鱼能够唤出她的名字。


    只是，她隐隐约约觉得对方的咬字很熟悉，特别是唤自己名字的时候。似乎曾经有人也这样叫过她。


    记忆模糊不清，越深扒，越头疼欲裂。


    落菁最终还是压下烦乱的心绪：“你叫什么名字？”


    人鱼嘴角的弧度变得平直，成了最初她看到的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海守鸣。”


    海守鸣，一个把老婆当海怪整的鱼。


    没关系，风水轮流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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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