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步金宸

作品:《赴一场荒雪

    所有带着恶意却又期待的目光被实质化,聚集在虞惊言身上。


    “砰嗵。”


    一根短木枝飞出来,与石头撞在一起。


    宁尔於指着城门骂“都瞎了眼了?没听见她是要嫁给本太子的?这石头飞出去,你们成心打我的脸,不给我好看?”


    虞惊言扫了一眼被人护起来的孩子,顺着宁尔於的话,让禾苗喊了一嗓子“诸位!这里没有虞家大小姐,只有北部太子妃,还请大家行个好,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让我们进城去。”


    北部的人太仇视虞家,如果顶着虞家的名号,日后做什么都不会方便。只有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北部的人,才能在京都里迈开步子。


    天已经擦黑了,虞惊言本来以为按照规矩去面圣是不可能了,不免有些担心今晚又要风餐露宿。


    宁尔於大跨步直接走了过来,朗声“她是父皇给本太子亲自找来的太子妃,马上要进宫面圣,要是因为你们撺掇了哪个孩子伤了她,丢了父皇的脸面,保准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的意思,是要去面圣的。


    城门的雪是被清理过的,但地面很滑。禾苗扶着她下了马车,婚服的裙摆拖地,她步步都很小心,话也像白水一样温吞“已经到了宫禁的时间了吧?”


    宁尔於肆意一笑“父皇早知道你进了城,在金宸殿里等着呢。北部可不像你们大庆什么宵禁门禁,只要有急事有正事,你闯进父皇寝宫去我都给你拍手叫个好。”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虞惊言,最后也只敢抓着袖子的一角,三两步带着她往马车跑,一步跨上去,没心没肺看着虞惊言慢慢上来质问他“你没有马车吗?”


    “大小姐,喊个马车来容易,但让整个马车都热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宁尔於随意拍拍手,故意指指点点“你看你细皮嫩肉的,多麻烦啊对吧”


    泼皮无赖。


    眼看天黑了,自己这些人还没有着落,虞惊言一只脚已经踏进车里,又退了出来“禾苗,去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客寨”


    她的声音不算小,宁尔於听了皱眉,他前脚刚说了这个人是自己妻子,后脚就让人住客寨?


    听着好混帐。


    何况眼前这个人,看着太脆弱了,被婚服裹着,在湿滑的地面中站着,她远道而来,她小心翼翼,附耳对禾苗“我瞧着城门东头有块儿空地,你去带几个身板硬朗的,趁着今晚上搭出来几个棚子,等着明天施粥用。”


    听不太清楚她的话,也知道她没搭理自己。他紧接挑眼,故意曲解“嫌弃太子府,不想住?”


    虞惊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咬咬唇想要忍过去,埋怨的话却已经说出去了“你还没问我,怎么知道我是嫌弃?”


    宁尔於摆摆头,没说什么。看着虞惊言才坐稳,他又出去给车夫指了路。


    马车比想象中更平稳,气氛僵持着,宁尔於一路上居然也没再挑事儿,只有发现虞惊言把正对着他的帘子掀开的时候轻笑了两声。


    还以为她是一个名门深闺的无趣娇小姐,倒是挺睚眦必报的。


    再站在皇宫前,她一时恍惚。南北两国纵然有文化差异,但宫殿的结构却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有,这座宫殿里没有她的父兄,没有她的朋友,更没有她的师长。


    最后一点天光被云撒开了又抓住,最终被橘黄的灯光替换了,完完全全沉下去了。她深呼出一口气,在蒸腾的白气里,看见了金宸殿上的皇帝。


    和手作揖,她微微低头“晚辈虞惊言,见过陛下。”


    低头抬头间,根本看不清皇帝的脸色“你这丫头看着好伶俐,尔於也喜欢这样打揖,说了多少次也不听,你可不要学他”


    虞惊言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结果一扭头发现宁尔於还是明晃晃地作揖。


    好胆子。


    皇帝指着宁尔於“你瞧瞧,说了多少遍都不能听,之后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太子殿下很有自己行事风格和做派,陛下身为其父说教和劝解可以,但晚辈可就不好这么做了。”虞惊言小心应对着,低头“陛下容我无礼,多问一句,晚辈住在哪里?婚礼又什么时候筹办?”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回答,却听见了宁尔於的笑声“怎么?你不是说来嫁给我的?不住太子府住哪里?”


    皇帝一直在看热闹,这时候又想起来说话了“我跟你母后商量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是让人家小姑娘住进宫里来得好”


    皇帝让她住在宫里,无非是方便盯着她的动向。被盯着无所谓,但皇宫里的规矩森严,不能被困在这里。


    那就不仅仅是被盯着的事儿了,恐怕会处处受限。


    “陛下宽心仁厚,晚辈心领了。”虞惊言率先开口,小心组织着言语“晚辈此次前来,是与太子殿下相结秦晋之好,如今太子已经分府,晚辈确实不好住在宫里。”


    她的意思也很明确,就算太子府不能让她住,也总应该给她在外面找个住处。


    这话太绝对,就有危险。果不其然皇帝的语气沉了下来“住在宫里,你要是有什么缺的少的。也方便朕与皇后及时照应。你嫁给尔於后,那也就是朕的子女,住在宫里也无可厚非。”


    虞惊言刚想再说什么,宁尔於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皇帝“皇宫哪里有我府上自在,您说对吧,母后?”


    错愕中,虞惊言回头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按照宁尔於的说法,年长的是皇后,那年纪轻的呢?又是谁?


    “住在哪里觉得好,可不是我说了算的。”皇后走进大殿来,看着宁尔於“外头可乱着呢,你整日花天酒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虞姑娘从大庆过来,不住在宫里,难道丢出去让那些不明事理的百姓吃了去?”


    身边的姑娘非常自来熟的来拉虞惊言的手,一脸惊奇“殿里这么暖和,手怎么那么冷,莫不是受了惊吓了?”


    废话。被一群陌生的人,在陌生的地方围着,谁不怕。


    虞惊言颔首挤出来一个笑,轻摇头“北部太冷,还不习惯。”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其他四个人聊开了,其乐融融。哪里还有人管她说了什么。


    绝对是故意的。


    虞惊言攥了攥手,已经满是冷汗了。虽然被冷落确实不太好受,但现在帝后齐聚一堂,确实也是一个机会“陛下和娘娘可以放心,晚辈在北部并不是孤家寡人。”


    这句话明显有后文,但因为宁尔於忽然拉了她一下,被打断了。


    在停顿中,这句话越来越显得有歧义。


    那个姑娘又看过来“哦?不是孤家寡人,你和亲来还带着家眷来的?”


    虞惊言一惊。


    身旁的皇后娘娘忽然笑了两声“焉可,别闹。虞姑娘应该是带了熟悉的杂役丫鬟来的,虞家怎么会跟着人过来呢。”


    宁焉可一撇嘴“那怎么?寻常丫头干些杂活都吃力,哪里能护着人。反正,我出门要是想让人护着我,可就要找父皇来借私兵的。”


    虞惊言听楞了,在大庆里,凡是称作兵的,都是在官衙里登记着由皇帝调配的,哪里有什么私兵一说。


    被宁焉可一提私兵,气氛越发古怪起来。空阔的大殿没一点声音了,外面护卫交换轮值的脚步声,像是踩在虞惊言心尖上。


    怎么说,怎么办,她前面已经说了不是孤家寡人,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强行解释,越描越黑。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尽力解释“陛下有所不知,大庆与北部略有不同,是断没有私兵一说的。”


    沉寂中,宁尔於哈哈一笑“当然,这我可再清楚不过。父皇,她确实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两个叫什么星啊月啊,花啊草啊的婢女,那张嘴可厉害,我还想着能不能拜她们为师好好学学。”


    皇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喊你去接个人,只惦记精进你的嘴皮子功夫了”


    皇后慢慢登上台阶,站在皇帝神策嗔怪“瞧你这个小女儿,越来越没规矩了。”


    虞惊言顺着皇后的行动看过去,目光总算敢在高殿上的人身上停留。


    视线交会的那一刻,皇帝收敛了笑容,言语犀利“我倒是觉得焉可的话在理,听说这一路上并不安省,要是没带点儿会武的,可没那么容易过来吧?”


    天子猜忌的目光太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任她绞尽脑汁也不能想出周全之策。“流民到底是百姓,北部的人心肠不坏,自然可以一路平安。”


    宁尔於看了全程热闹,总算这时候“活”了过来“这我就要说一句了,咱们百姓还是很宽和的。刚才接人的时候,我当街骂完人,他们还知道用石头砸人不对。”


    宁焉可拧了他一眼“哥,你说这话真难听。你怎么还向着大庆的人说话。”


    宁尔於也反驳“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拿着石头砸人了。都是小姑娘,你往城门口一站,就有一群好热闹的人,推搡出个可怜的孩子朝你砸石头,你也觉得行?”


    气氛僵住了,在摇曳的烛火里,虞惊言思索——宁尔於现在所有的表现都很奇怪。别人提到她是大庆来的时候,情绪就更激烈。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做过质子,就对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有待观望,可以利用。


    宁焉可咬牙“那我又不去他们大庆找不痛快,好端端的我又不会去往大庆为质子!”


    皇帝一声厉喝“够了!宁焉可,你真是被你母后惯的不成样子,这些天就好好待在你的栖梧宫里,不许再出门。”


    大胆直率,嘴比心快,还有点骄纵。


    “陛下,夜也已经深了,小公主应当是疲倦了才会口不择言,不必大惩小戒。”虞惊言默默记下宁焉可,却还是开口询问“当务之急是,婚事怎么办?何时办?”


    皇后赞许地看了一眼虞惊言,喊了个婢女来,把宁焉可打发走了。


    “婚事呢我也想了,按道理是应该热热闹闹操办一场的,可你一路上走过来也看见了,现在雪连日的下,外头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这事儿,要不就先...”


    皇后略一停顿,虞惊言就全明白了,她想的要不是从简,要不就要推迟了。


    不能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