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煎熬白玉粥
作品:《赴一场荒雪》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如果再一二月的时候,没能让大家接受太子妃是大庆来的虞家小姐,青黄不接的时候,边境肯定又要乱的。
还非得是“接受”,而不是“认识”。只有接受了,大家才兴许会看在接亲的份上,收敛一点儿,到时候再派人去盯着也容易。
何况皇后这话说的也太不妥当,雪下再久也不是虞惊言的事。
她点头“我明白的,现在人人都知道两国交好,那就足够了。婚宴这些,就听娘娘的,一切从简吧。”
皇后见她好说话,又进一步“今晚就住在宫里吧?这样识大体的孩子在眼前,也能好好教教焉可,省的一天两天折腾我。”
还是不死心啊。今天一天在皇宫里住下了,明天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她摇摇头“我也是初来乍到,用不惯北部的很多东西,这来见您和陛下也没有随身带着。随身的丫鬟也在宫外,我自小就比别人事情多一些,用不惯怕是连觉也不好睡。娘娘饶我这次,好好让我歇歇吧?”
皇帝嘴皮刚一哆嗦要说话,宁尔於先声夺人,把虞惊言拽了过去“跟她们好言好语的干什么!你来和亲,刚好去我这个当过质子的人府上住。”
虞惊言这下真被吓了一跳。她知道宁尔於不讲道理,也不知道他不知羞啊。
皇帝也气极了,抖着袖子站起来“不就是你妹妹刚才提了一嘴,我跟你母后又没说什么,你又急什么!”
宁尔於拉着虞惊言往外走“是,您是没说什么,是我小肚鸡肠,是我不堪重用,我不是您的宝贝疙瘩亲亲女儿,行了吧?”
他步子快,虞惊言跟不上。他力气又大,虞惊言又挣不开。走三步,两踉跄,她才终于小心说了句,埋怨“慢一点儿,要摔了!”
宁尔於脚步没停,却很老实地满下来了。
马车在太阳落山后进宫,在月亮升起之后出宫。云散又聚,又是一场大雪。风更盛了。大雪断断续续下到后半夜,整个世界透亮着。
阴云压着天空,积雪厚重地堆叠在广袤的土地上,只有中间扫出来的一条窄道
窄道一直延续到城外,顺着看过去,无家可归的人们聚集在城脚下,像蚂蚁一样,全都有气无力,紧裹着衣服。
忽然有人哑着嗓子喊了一句“那边儿有人施粥,你们快去看啊”
人们凑过来,七嘴八舌“怎么可能,雪下了那么多天,也没见有哪个达官贵人来施粥的!”
“嘿!施粥都不去,饿死你算了!”那人抹了一把斑驳的胡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一个半大孩子追上他“欸,哪里施粥呢?”
老头拍拍鞋上的泥雪“就城门东头,昨天还是一片空地,今天早上可就搭起来粥棚了。”
孩子稚声稚气询问“棚子才搭好,真的有人施粥吗?”
这边还问着,东头就听见一声欢呼,几个人爽朗的笑“诶,你说这太子妃就是不一样啊,刚来就把这粥棚搭起来了?”
一个人一口喝完半碗粥“害,你是不知道。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盯着他们换了三拨人,才把棚子搭起来”
孩子连忙顺着声音跑过去“叔,现在还有人施粥吗?我现在去来得及吗”
被孩子叫了叔叔,那个人往东头瞅了一眼,把剩下的半碗粥往孩子手里一塞“哟,现在怕是来不及了,你先凑合吃点。”
后面阿婆拍了拍他“嘿,接着说啊,你盯着人家干嘛呢?”
大叔往树墩上一坐,嘿嘿一笑“那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土匪想挖进城呢?这土匪没挖,叫我挖了个宝。”
太子府中的雪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但虞惊言住的地方却还是没人打扫。
禾苗一大早踩着雪,骂着进屋来“真是群见人下菜的小人,那雪就扫到这院子口,多扫一点儿都不肯!叫人看着恶心!”
观星连忙捂住她的嘴“疯了不是!小姐还没醒,你就热闹上了?”
虞惊言撑起来,掀开床幔“观星?吵什么呢?什么时辰了?”
“你先把你自己暖热了再进去”观星瞪了一眼想要靠近的禾苗,这才给虞惊言倒了杯水“禾苗回来了。”
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虞惊言问“粥棚那边儿都安顿好了?你把她喊进来,我问问。”
里头话音刚落,禾苗就掀开帘子来了“小姐怎么累成这样了?睡得还好吗?”
虞惊言含着笑“昨天来回跑可不是累吗?粥棚那边儿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今天早上的粥已经发放完了,明天就看着让人多煮一些。”
“昨天晚上一直在下雪,有耽搁吗?”
禾苗摇头“把人分了分,轮着来的。昨天搭了棚子,今天就先煮了两锅粥,我们也没吆喝,分了了算完。”
虞惊言听了消息,仰头看了眼天花板,又瘫下去了,把头埋进枕头里翻个身,这才喊观星来帮忙梳洗。
禾苗接过观星递过来的空茶杯,一面问“小姐,昨天是怎么说的,怎么在太子府找了个偏僻院子住下了?要是找个收起齐整的,你也好仔细歇歇不是?”
“哪里歇得下,你去问观星,那皇上皇后巴不得别人不知道我这号人,把我困在皇宫中呢!”她说着,不自觉带了委屈的语气。
禾苗捏捏她的脸“昨天去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把小姐气成这样子了?”
观星一面整理着虞惊言的妆面,一面讲着前因后果,说话间,外面的雪又下了。
禾苗没忍住拍桌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要是小姐现在进宫了,顶头上是不交兵了,他们北部听了大庆不还是各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小姐。”
观星无语地把她拍散的脂粉从桌子上扫下去,本来板着脸想凶,看见镜子里虞惊言那张脸却又没忍住笑“小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叫她知道了一定会跳脚的。”
虞惊言只好无奈摇摇头“好了禾苗,城里现在也都要打听着,我们不急,慢慢来。你家小姐也才十九,又不是九十了,慢慢来,什么都是好的。”
别人或许听不出来虞惊言话里的其他意思,但两个人都是跟着虞惊言一起长大的,都知道的,虞惊言很少这样说话。
大概是自己想了很久,劝够了自己,才下意识在劝慰的时候说出来。
禾苗连忙凑过去,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小姐人比花娇,还怕了她们不成?”
谁知道这头还没安省,有人三两步踩了一脚泥,在院子里喊开了“禾苗姑娘!施粥棚那儿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禾苗反应快,当即挑开帘子出门去了“知道了,我这就来。那儿还有没有撑着场子的人?”
虞惊言紧跟着出来“萧管家是不是在那儿呢?禾苗,去让人找辆轻便的马车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路上多的是还没扫干净的雪,车子压着齐整的雪冲进去,留下两条弯曲的痕迹。虞惊言到的时候,粥棚还热闹着。
“我家小福早上吃了哪个什么太子妃的粥,,就喝了小半碗,现在可是疼的站都站不起来,小福可是我们家顶梁的,这可怎么办啊。”
“那么恶毒!什么人啊。”
“咱们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太子妃啊?怎么听都没听过?”
“那太子妃是不是大庆和亲来的哪个?虞家的大小姐?”
虞惊言坐在车里观望了一会儿,听到这里的时候,带着一思希望,小心翼翼地扫过她能看见的所有人。
但是无一例外。
除了坐在地上哭嚎的妇人,其余人脸上有同情,有厌恶,有憎恨,还有麻木。她也说不清自己想要看到什么样的情绪,但总觉得人们不该是这样的。
禾苗看着她这样,三两小碎步先到了粥棚,蹲身“我们的粥很多人都喝了的,夫人,能不能让我带着人去看一眼你家孩子?”
夫人混沌的眼扫过她,一脸惊恐“你要,你要做什么?”
禾苗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以为是她没听清楚,刚准备再说一遍,那妇人直接动手打了一巴掌,眼睛瞪得浑圆“你这小蹄子,还想带着人去灭我家小福的口不是!”
人群躁动起来了。“虞家大小姐怎么是个蛇蝎心肠的!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
禾苗胳膊上挨了一巴掌,好在冬天的衣服厚实,不怎么疼,实打实往后踉跄了两下。
虞惊言见状也连忙掀开帘子“诸位稍安勿燥。我们施粥为的是能让大家多少吃上东西,至于孩子吃了腹痛,我们也会负责的。如果大家不放心,大可以一起跟着我们去看。”
她下了马车,才看见一个斑驳胡子的老大爷一直盯着她。但事情紧急,没来得及让人去盯着。
这时候又不知道从哪个门洞里钻出一个脏兮兮的阿伯,头顶上还戴着几根碎草“嘿,那个谁,你家孩子喝的半碗粥是我给的,我喝怎么没事?”
虞惊言感激朝阿伯点点头,还是拦住了他“阿伯,事已至此我们去看看,小孩子如果真不舒服,我们也能多帮忙。”
妇人半天缓过来了,连忙去抓虞惊言“大小姐,你,你你救救我家小福啊。”
虞惊言看着她在空中的手,还在小幅度颤着,干脆握住她的手“我会尽力,观星,拿些干粮来…”
大家伙的情绪刚稳定下来,那个斑驳胡子老头又说了一句“你们别信她啊,她可是大庆的人,是虞家的大小姐。巴不得我们早点死!乡亲们快跑啊,她是想杀了所有人。”
糟糕。这时候最怕煽动人心的。
虞惊言随机提高声音“诸位,此次前来,我手无寸铁,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如果信不过我的人,我也可以喊城里的大夫来替孩子诊治。”
她语速很快,眼前一片白茫茫。咬牙“我是读书,但书中不教害人,只教爱人。”
我读诗书,是以明善恶。
“我读了那么多的书,是为了知道谁对谁错,我知道,两国交战那么多年,虞家没有私自杀过一兵一卒,我更不会杀伐无辜。”
“我是和亲来的,是咱们北部的太子妃,也是陛下的儿媳!我以太子殿下做担保,以陛下做担保,我绝不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