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仙门为我办丧仪

    妙素睁开眼,头还是痛,陌生的屋子,窗边站着她名义上的夫君。


    他的背影很薄,白纸一片,可五官艳丽如画中诡仙,她一向不喜欢惹麻烦,这人看起来就是个麻烦。


    妙素不敢说,对崔澜衣的话,能有几分相信,可如今她受伤修为大跌,记忆丧失,还成了“叛徒”,而无间仙门迫不及待为她办了丧仪,像是要把她钉死在耻辱柱上,这中间到底发生什么,她必须要弄明白。


    妙素脑海清明不少,正准备开口,崔澜衣微微一动,转过身来,朱唇漾开,“阿妙醒了么?”


    妙素顿了顿,冷声道;“我失忆了,只记得乾灵十九年以前的事情,你说你是我的夫君,不妨说说这些年我都遭遇了什么,如今我又为何在这里?”


    崔澜衣察觉到她的疏离,敛起笑意,冷笑一声,嘲讽道:“我又怎会知道你的事情?你将我藏在外头,生怕你那仙门知道你在外面养了个人,每次偷偷相会你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我,如今你来问我?!”


    妙素表情挂不住,没想到她竟胆子这样大。


    “你这些年除了闭关修炼就是下山除妖,你不准我来无间仙门找你,只有在你下山时,我才能来找你,不过倒也无妨,我记得你的味道,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妙素试探着问,“既然我对你这样不好,你为何要同我在一起?”


    崔澜衣歪着头,映着天真的瞳色,“我们生来就是要纠缠下去的。”


    妙素恼怒,心想又拿话儿哄我,“你不要总说些没用的话,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这些年我与你发生了什么,你难道什么也不知道吗?”


    崔澜衣眼神很轻,又重复了一遍,“我没用,我什么也不知道。”


    妙素语气软了下来,“我没有责怪你,我是着急了些,可我也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已。”


    崔澜衣道:“水沉之南是我第二次见你,你从妖海回来,满身是血,我原以为你会杀我,可你没有,你说我不该死。”


    “生死之事,应不应该,竟由你说了算?我不服气,于是每次你下山,我便找了上来,次次挑衅,你都没有动手,反而同我和和气气说话,久而久之,我们便成了朋友,同游花船同饮酒。”


    “再后来,你喜欢的那人伤了你的心,你整日发疯。”


    “我来找你,你绑了我,边给我刻姻缘线边哭到手抖要我永生永世都不能离开你,一直陪着你。”


    “我是没什么所谓的,可没成想,你回过神便后悔了,对我们的关系,四处遮遮掩掩。”


    说到此处,崔澜衣嘴角牵出一丝淡笑,眼神中没有责怪的意味,十分平静。


    妙素神情复杂,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从前怎么会这样混蛋。


    “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姻缘线让他们俩生死相关,她要是死了,他也活不了,可就连姻缘线也牵制不了人的自由,倘若崔澜衣要走,离她远远地,谁也阻止不了的。


    “阿妙,我只有你一个人。”崔澜衣笑着说。


    这世间春去秋来,路上的野草,烟囱里的炊烟,三三两两的同行之人,都和他崔澜衣无关,他向来只有她。


    崔澜衣又轻轻道,“阿妙,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还是说,你是故意的?明明水沉之南初识的那一年便是乾灵十九年。”


    妙素不记得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得他的眼睛太孤独了,空荡荡的地方,竟然连一粒沙子都没有,不知道在哪里看过,太熟悉了。


    记忆里小小的孩子,抱着膝盖,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心里祈祷着屋里的饭菜还能剩一口,下雨天的蚂蚁,被冲走了很多,小黑点被卷在水洼里,慢慢挣扎,淹死,她甚至有点羡慕。


    也是在那一天,瓢泼大雨,藏莲仙君认出了她的草木心,叔叔婶娘不停磕头,发霉的木门缺了个豁,金闪闪的金子很刺眼,高大的白衣仙君牵着她脏兮兮的手,结束了她寄人篱下的生活。


    妙素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们之间有白蚂蚁的存在,白蚂蚁会说什么呢?它们会不会说,师姐我不认识薄墨纱,也没有一把天道仙器,不知道三界九洲有哪些名门世家,甚至连三钱金石都要靠仙门施舍。


    都说仙门建在云霞之上,仙鹤环绕,远离世俗,可妙素没想到无间仙门也会下雨,下雨天的蚂蚁千篇一律。


    突然妙素的心重了起来,不自觉握住了崔澜衣的手,“我身子受了伤,实在没有骗你,往事就不提了。”


    崔澜衣眼睫动了动,笑得瑰丽,“阿妙,我最爱你了。”


    妙素面上火烧,抽开了手,手间残留的余温灼热,她的左手盖上了右手,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要偷偷回无间仙门一趟,既然你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去找个知道的人。”


    崔澜衣由她抽开手,眼睛亮亮,心情甚好,“阿妙是打算回去找叶妤吗?”


    “你怎么知道?”妙素惊讶,但仔细一想倒也正常,虽然崔澜衣嘴上说着对她的事不了解,可他们毕竟成亲了,总不会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妙素盯着他有些分神,想着他们已经成亲一事,又是惊异又觉羞,崔澜衣这人完全是照着她心尖上长的,白齿红唇,细皮嫩肉,况且,强人所难这种事情,仔细想想,她是能做得出来。


    崔澜衣道:“叶妤她已经不在无间仙门了。”


    妙素不解,“她去哪里了?又跑下山了么?”


    “她成亲了,同南海陈氏。”


    妙素突然站了起来,情绪激动,“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和那个残废成亲的!”


    “她成亲的前一年,你们俩大吵一架,然后就不再联系了。”


    妙素提剑,没多说一句话,眼里带着怒气。


    崔澜衣拦住,“你身上还有伤,你要去哪?”


    “杀去南海。”


    “我要去问问她,为什么骗我。”


    叶妤当初明明和她说过不会嫁给那个人的,南海陈氏有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废物,叶妤原本要嫁的就是那个最废物的奕桂太子。


    丹北叶家和南海陈氏自小就订了婚约,叶妤是个不娇气的孩子,小时候勤勤恳恳修炼,哪怕累得站不稳都一声不吭,长大拜入无间仙门,总是温声细语,端着个药炉坐在善济堂的台阶上,无论是谁偷偷找她要个药材或是治疗小伤,叶妤都会笑眯眯地答应下来。


    叶妤和她是不一样的人。


    从小到大,婶娘总是说她不会看眼色,是个蠢羔子,妙素装聋又装傻,闷声啃着手里的一小块烙饼。


    直到那一天,她真正站在仙门脚下,妙素就再也没办法装傻了,接天长阶一步一步延伸到脚下,白衣飘飘的修仙者御剑而行,山顶仙鹤盘绕,晚霞晕染。


    太美好,太梦幻。


    她的腿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随即全身都在发抖。


    隔壁家的大黄狗,皮毛油光水滑,叫声凶猛,李阿婆的儿子每次进山打猎都要带上它,没过几年腿脚卸了劲,口水流了一地。


    李阿婆把它拴在院子里,妙素每次经过都能看到它蔫吧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哼着气,粗红的舌头像坏死的肉块耷拉在牙齿边,她看一眼,心里便升上一股恐惧,瞬间塞满胸腔,这种恐惧在鞭炮连声的新年时到达了顶峰,李阿婆送来了一碗狗肉。


    这一天,妙素终于明白了那时塞满胸腔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这里没有人看好妙素,即便是牵起她的手,送她踏长阶的藏莲仙君,他也只是看见了她,升起了一丝怜悯,怜悯她猪狗不如的生活。


    上一个拥有草木之心的剑修是拜阳仙君,剑术精妙绝伦,风头甚至一度压过了藏莲仙君,直到草木心入魔,修为一朝跌破入境,连门中扫地弟子都不如,自刎于仙门长阶前,鲜血蜿蜒一地。


    干净剔透草木心,无论是入门还是修炼都比旁人容易,就算是入魔似乎都能凭借草木心魂恢复理智。


    人有五脏六腑,七情六欲,太干净的心,常做短命鬼。


    最初仙门里没有人教她,管事弟子让她去小厨房,每日里给师兄师姐打打下手,活不重,很轻松,发的月钱比他们镇上最有钱的老爷打赏心爱的马儿还要多。


    整个仙门的闲言碎语很多,可师兄师姐们教养极好,从不会当她面说些难听的话,偶尔有些自大的家伙,也只是轻蔑地阴阳几句,这还没有婶娘天天骂得脏。


    可妙素总能,几乎是每一天,想到李阿婆的那条狗。


    她开始背着大家,偷偷学习剑术,捡了没人要的铁剑,经常练到半夜,心经入门她只用了五天,比大多数内门弟子都要快。


    叶妤是第一个发现她在修炼的人,她不常来后山,妙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有一天,穿着淡青色的女子站在粗壮的桃树后,细眉细眼,说话慢吞吞。


    “你的修炼顺序是错的,再练下去筋脉会逆行,麻烦就大了。”


    四目相对,妙素慌乱,偷习功法若是被发现,是要去善戒堂接受鞭笞之刑,提着一口气,强硬道,“与你何干!”


    叶妤讷讷,“那你要是筋脉逆行了,记得来善济堂找我,我偷偷给你治疗。”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不会告诉长老们的。”


    来无间仙门三年,叶妤是头一个对她好的人。


    这样好的姑娘怎么能嫁给一个同叔父妾室淫.乱被打断了腿的废物呢!更何况,她分明记得,叶妤和奕桂太子退了亲,婚事也作废了。


    叶妤她究竟为什么又再一次嫁进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