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作品:《仙门为我办丧仪

    妙素要去南海,即使如崔澜衣所说,她们已经很久不说话了。


    崔澜衣轻轻拧眉,“你心脉受损,全身上下都是伤,南海太远,你会死在路上的。”


    妙素道,“我的体质特殊,寻常的药修治不了我,比这更严重的伤我都受过,不算什么的,更何况去了南海,叶妤能为我医治。”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死的。”


    崔澜衣不说话,静静地看向她,扯出一抹勉强的笑。


    妙素怕他多想,于是道,“我与叶妤的情分,不能袖手旁观。”


    崔澜衣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当年没有阻止过呢?如今木已成舟,你再去又有什么用?”


    “那我便只去见她一面,否则我不能安心。”


    崔澜衣云袖一甩,抬起下巴,“说到底,我也不是你夫君,同谁都有情分,偏偏与我没有情分。”


    “那你去!”


    妙素点点头,“我去了,等我回来再来找你。”


    说罢,拿起桌上的无悔剑,整理好衣裙,扶了扶发钗,略过了崔澜衣,向门外走去。屋子外面是一片田野,长草连天,远处隐隐几道炊烟,四处静籁,只听得虫子鸣叫。


    妙素打定了主意,抬手御剑,朝着南边去,南海遥遥,距离无间仙门有八万里,日夜赶路也需要十天十夜,她身上又有伤,不敢行得太快,行了一天,路过一处镇子便停下歇息了。


    妙素不想易容,心想这处偏僻小镇应当不会有人能认出她来,但还是不放心,从灵戒里取出一个面笠带了起来,白纱落下,遮住了面部。


    临近午市,热热闹闹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妙素顺着人潮在街上走着,盘算着接下来找间客栈休息一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上好的酒家,叶妤爱酒,空着手去南海似乎不太像话。


    找了家客栈,付了十两银子要了间上房,妙素特地叮嘱小二无事不要来打扰,房间里的床铺很干净整洁,她把无悔剑放在桌子上,又给自己到了杯凉茶,润了润唇。


    元神进入灵戒,丹药法器摆放得乱糟糟,她向来是有用的,没用的一股脑扔进灵戒,也懒得看。废了好大劲才找到了以前藏莲仙君赠与的丹药,妙素塞进嘴里,开始打坐。


    身体里涌起温润的灵力,顺着五脏六腑,爬上受损的筋脉,丹田表面细小的伤口开始愈合,连心裂的疼痛都得到了缓解。


    妙素满头是汗,唇边渗血,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带着血腥气,睁开了眼。


    唤了小二,要了桶洗澡水,又询问起镇上哪家的酒肆酿的酒最好,小二嘻嘻哈哈,砸吧着嘴道:“梦暇楼的醉生梦死一壶一两金,尝上一滴这辈子都值了。”


    妙素没有听说过这酒,心想卖的这么贵,应当有自己的道理的,“我给你二两金子,你去买两壶醉生梦死,一壶给我,另一壶酒就当做你的跑路费了。”


    店小二睁大了眼,嘴巴半天合拢不上,磕磕巴巴连忙谢过,接过金子,跑得比烟还快。


    妙素洗净血气,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坐在床榻边,望着窗外圆圆的月亮,她走的时候没去看崔澜衣的脸色,可以料想的到,是多么难看。其实她能听得出来崔澜衣在同她赌气,妙素叹了口气,失忆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就被自己扔在半路上了。


    妙素有点可惜,原本她是很好奇自己和这位容色盛极的怨灵到底有什么过往的,当时说再回去找他也只是场面话,等到从南海回来,说不准以后要去哪儿呢,过去全是谜团。


    小二敲门,妙素接过酒,施了法,放进灵戒,关上窗,月亮再也不见,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走的时候,小二叫住了她,那是一个朴实的中年男人,年纪约是四十出头,脸上挂着局促不安,“仙家小姐,城门楼旁边有家酒肆,挂了个破破烂烂的旗子,给来往出城进城的人卖浑酒,只要两文钱一碗,味道不错,我们这儿的人都挺爱喝的,仙家小姐要是路过,可以卖一碗尝尝看哈。”


    妙素轻声道了句谢,背着剑离开。


    小二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底有一丝丝羡慕,暗暗道,仙家贵族就是同他们普通凡人不一样,含着金子出生的小姐,举手投足之间气度非凡。昨夜他只买了一壶酒,打杂的小厮哪里舍得花金子去喝什么醉生梦死。


    妙素来到城门楼前,几乎不费力就看见了茶酒摊子,摊主支了个稻草棚子,又摆了几张缺角的桌凳,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快要将桌子坐满了。


    妙素酒量不好,平日里极少喝酒,偶尔兴致来了会小酌几壶,叶妤说她不懂喝酒,只会牛饮,妙素深深赞同。


    今日兴致不错,她决定就喝一碗。


    妙素低着头,刚坐下,便看见半边桌子上忽现黑影,再抬头,黑衣青年眉眼如画,眼珠泛着温润的光泽,也不吭声,坐了下来。


    妙素诧异,面上倒是平静,对着老板说,“再来一碗酒。”


    说罢拿起矮桌上的酒碗,灌进嘴里,汹涌的酒意在嘴里胃里同时侵占,直冲脑门的满足满意。


    崔澜衣冷冷道,“我可不喝酒。”


    “我喝。”妙素又道,“自罚一碗,向你赔罪。”


    崔澜衣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含含糊糊哼了一声。


    “怎么来找我了?”妙素问。


    “可能因为我贱吧。”崔澜衣温柔笑道。


    妙素哑然,随即想要解释,又发现没什么好解释的,只得干笑几声。


    老板娘端来了两碗酒,稳稳地放下,眼珠子在两人中间打转,声音嘹亮,“送你们一碗。”


    妙素连忙道谢,脸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崔澜衣眼底略带嫌弃地扫了一眼,酒碗的豁口处,黑黑的,不知道有没有苍蝇爬过。


    妙素抿了口酒,还是别扭地道了句歉,“无间以为我死了,我必须要去趟南海。”


    崔澜衣轻轻说,“我知道。”


    “我只是怕,你见过叶妤之后,不会再要我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令人心碎,妙素不解,“为什么?”


    崔澜衣真诚道,“因为......叶妤她十分厌恶我。”


    “像你厌恶奕桂太子般,厌恶我。”


    妙素直接摆手,断言道,“不可能。”


    崔澜衣忽然忧伤起来,“我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她,叶妤修者对人对事都十分友好,可到了我这就不一样了。”


    说着说着,他拧起好看的眉,“或许是你同我成亲,忘了支会她一声,她不能恨你,便恨上了我。”


    妙素安慰道,“叶妤不是这样小气量的人,其中应当有误会,这样吧,你同我一起去南海一趟,你们也好多多了解彼此,解开误会。”


    崔澜衣唇角一勾,“还是阿妙贴心。”


    看见他,妙素心里有一丁点开心,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出了城门,妙素走在前头,崔澜衣便跟在后头,走了几步,她才懊恼,这样走,鬼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召了无悔,回头道,“你搭着我的肩,我要御剑。”


    说罢踏上无悔,剑悬半空,妙素向崔澜衣伸出了手,崔澜衣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手心,轻轻一跃,松松圈住了她的腰,舒舒服服地说,“走吧。”


    妙素身子一僵,剑差点从空中掉下来,还好拐了个大弯之后又飞了上去,妙素听见身后一声男人的轻笑,妙素假装没听见。


    飞了百余里,妙素感觉不妙。


    她的心似乎压了块巨石,把每一块肉都碾压过去,逼得人喘不过来气,密密麻麻的痛苦碎裂开了,她只当伤口加重,并不在意,打算等到天黑再找一处地方修整修整,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勉强刺激回了些神志。


    崔澜衣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询问道,“你怎么了?”


    妙素紧紧咬着牙,不答。


    “你是不是伤势加重了?!”


    接替妙素回答的,是突然喷出的一口鲜血,剑失去了控制,眼看两人要从空中掉落,崔澜衣当机立断揽住妙素的身子,脚尖轻点,稳稳落下。


    妙素手晃了几下,才擦到了脸上的血,心突突得厉害,她的草木心自愈能力强,以往受了重伤,也能撑上一段时间,可没想到这次的伤古怪得很,也重得很。


    妙素还想扯出个笑容,“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一股强大的神识侵入了她的意海,妙素无力抵抗。


    “你快死了,知道吗?”崔澜衣的声音爬满阴冷潮湿的水汽,似是讥讽,似是无力。


    死了?怎么会?她明明感觉身子还行啊,也就是比平常的伤重一些罢了。


    妙素挣扎起身,嘴里还在说着,“我没事的。”


    崔澜衣有时候真的想掐死眼前这个女人,病态呢喃,“好好好!你不要命,那我也不要了。”


    妙素唇色苍白,唯有残留的一滴血,妖惑鲜艳。


    崔澜衣脸色平静,想抹去她唇上的血迹,粗粝的触感在唇上反复碾开,妙素皱眉以示不悦。


    崔澜衣笑了,带着暴戾,吻上了血。


    妙素不知怎么回事,咬了回去,断断续续的呼吸间,舌齿生涩。


    衣衫未褪,崔澜衣的肌肤是冷的,妙素试着蹭了蹭,在收到温度之前,又飞快逃开。


    崔澜衣眼底暗色渐浓,粗重的呼吸声带着热气如同猛兽,伏于身前。


    意海展开,妙素一阵战栗。


    妙素只看得见黑暗,随着一步步向前走,光才能渗透进来,崔澜衣的意海里漂浮着黑色的雪,了无生机。


    妙素坐在地上,围观黑色的雪飘来飘去,它们在微弱的光芒下不甚清晰,可就是不落在地上,她不知道怎么来到了崔澜衣的意海,这也是她第一次去到别人的意海,陌生又奇妙。


    在他的意海里,痛苦短暂地消失了,妙素看着天空,心如海浪,又突发奇,便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凡人咆哮的怨念张开大口,各种恶毒的言语呼啸而来,妙素吓得一激灵,直接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震撼地,再次看向铺天盖地的雪,原来竟然有人的意海里装着比她还多的怨念。


    崔澜衣站在那棵参天树木下,听到了它缓慢的心跳声,即使枯黄的树叶掉了一地,伸向天空的枝杈也摇摇欲坠,可它的心脏如同鼓点,一下又一下,在已经干涸的大地上发出声音。


    妙素的意海里只有一颗树,这棵庞大的古树趴在这片土地上,恨不得吸干每一滴养分,榨干每一寸空间,只剩它,威风凛凛。


    崔澜衣望着令人窒息的意海,毫不意外,他知道她,天生的犟种,宁死不回头。


    崔澜衣轻轻飘起,神识强行闯入树心,起初古树激烈反抗,叶子哗啦啦的响,起起伏伏,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声音越来越小,归于平静。


    树心很小,只有鸡蛋大小,崔澜衣慢慢低头,额头温柔地抵在激烈跳动的心脏上,一点一点,将伤痛都吮吸过来。


    崔澜衣那没有温度的后背渐渐渗出汗来,眼底闪着可怜的疯狂,表情既是痛苦,又是欢愉。


    他很卑劣,但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