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藏在糖霜下的刀

作品:《他衬衫上的薄荷味

    沈野发现林砚最近总在躲着他。


    傍晚收摊时,他攥着刚画好的《薄荷与猫》最终稿下楼,想和林砚商量印刷细节,却看见男人背对着门口站着,手机贴在耳边,肩膀绷得像根拉满的弦。


    “知道了。”林砚的声音很沉,挂电话时指尖泛白,转身看见沈野,眼神慌了一下,像被戳破的秘密,“你怎么下来了?”


    “在讲什么?”沈野把画稿放在柜台上,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手机上——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里有个陌生号码,备注是“张律师”。


    “没什么。”林砚把手机揣进兜里,伸手去够画稿,指尖却在碰到纸页时顿住了,“印刷厂那边说……纸价涨了。”


    沈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上周刚和印刷厂对过价,明明说好了按原价格走,怎么突然就变了?


    “我去问问。”他拿起手机要拨号,被林砚按住了手腕。男人的掌心很烫,带着点不正常的汗湿。


    “不用了。”林砚的声音有点哑,“我已经跟他们谈好了,加了点钱,下周就能印。”


    沈野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涩涩的。他认识林砚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这样遮遮掩掩的样子,像藏着什么天大的事。


    ***真正的不对劲,是从那个叫陈默的男人出现开始的。


    陈默是出版社新来的策划,戴金丝眼镜,穿熨帖的白衬衫,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颗痣,显得格外斯文。他第一次来书店送合同,正好撞见沈野在给薄荷浇水,指尖沾着的泥土蹭在叶瓣上,像幅随性的画。


    “沈老师真有闲情逸致。”陈默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在他沾着泥土的手指上停了停,“林老板好福气。”


    林砚正在整理旧书,闻言抬头笑了笑,没接话。可沈野注意到,他捏着书脊的指尖,突然收紧了。


    那天下午,陈默以“讨论宣传方案”为由,在书店待到很晚。他聊起沈野的画稿时,总能精准地说出那些连编辑都没注意到的细节——比如《薄荷与猫》里白猫的瞳孔颜色,在晴天是浅琥珀色,阴雨天会变成深褐,像藏着片会呼吸的海。


    “陈先生看得真仔细。”沈野有点惊讶。


    “因为喜欢。”陈默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暖黄的灯光,“沈老师的画里有种……很干净的温柔,像没被污染过的薄荷田。”


    林砚端来的薄荷茶放在桌上,青瓷杯壁“咚”地撞在木头柜台上,发出声闷响。他没看陈默,只是对沈野说:“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来得越来越勤。


    他会带最新的艺术杂志给沈野,扉页上总贴着张小小的薄荷书签;会借口“考察市场”,在书店最忙的时候来帮忙收银,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沈野的手背;甚至知道沈野喝咖啡不加糖,每次带过来的拿铁,都特意嘱咐过店员。


    沈野不是没察觉异常,可每次想和林砚说,都被男人用别的话岔开。林砚最近总是很忙,经常背着他接电话,有时还会在深夜悄悄爬起来,坐在窗边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颗悬在沈野心口的石头。


    这天晚上,沈野起夜喝水,听见楼下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你到底想怎么样?”是林砚的声音,带着种压抑的怒火。


    “我不想怎么样。”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林老板,识相点就自己走,别逼我用手段。”


    沈野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楼梯扶手的指尖泛白。


    “那笔钱我会还。”林砚的声音发颤,“但我不会离开沈野。”


    “还钱?”陈默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嘲讽,“林老板现在连印刷厂的钱都要赊账,拿什么还?还是说……要让沈老师知道,你为了保住这家破书店,偷偷借了高利贷?”


    高利贷?沈野的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终于明白林砚为什么最近总躲着他,为什么突然有钱付印刷费,为什么半夜总睡不着——原来他一直瞒着自己,扛着这么重的担子。


    “你闭嘴!”林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到了痛处。


    “我闭嘴?”陈默的声音冷了下来,“那要不要我把借条拿给沈老师看看?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林老板,是怎么把自己逼到绝路的?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印刷厂的纸价,也是我让人涨的。”


    沈野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推开门冲下楼。


    客厅的灯光很暗,林砚背对着他站着,肩膀剧烈地颤抖,像被狂风骤雨打蔫的薄荷。陈默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支钢笔,看见他下来,脸上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沈老师来得正好。”陈默站起身,整理了下衬衫领口,“有些事,确实该让你知道了。”


    “你滚!”林砚猛地转身,眼眶红得像兔子,“陈默,你给我滚出去!”


    “林砚。”沈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心颤的平静,“他说的……是真的吗?”


    林砚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过头,肩膀垮了下去,像座瞬间坍塌的山。


    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默笑得更得意了,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张纸,放在沈野面前——是张借条,上面的金额触目惊心,借款人那里,签着林砚的名字,日期就在陈默出现的前一周。


    “林老板为了保住书店,连利息三分的高利贷都敢借。”陈默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沈老师,你觉得这样的人,真的能给你幸福吗?”


    沈野看着那张借条,看着林砚苍白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突然觉得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剜了下,疼得喘不过气。


    他想起林砚说“加了点钱”时的轻松,想起他深夜抽烟的背影,想起他藏在温柔底下的疲惫……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岁月静好,都是林砚用血汗和尊严换来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野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眼泪砸在借条上,晕开了墨迹。


    林砚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看得清清楚楚,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我不想让你担心……”


    “担心?”陈默嗤笑一声,“林老板这是把沈老师当温室里的花养呢?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吗?说沈老师被你骗得团团转,连你快破产了都不知道。”


    “你闭嘴!”沈野猛地转头瞪他,眼里的恨意像要溢出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陈默向前一步,逼近沈野,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侵略性,“我可以帮你,沈野。我可以给你最好的创作环境,让《薄荷与猫》畅销全国,甚至……帮林老板还清高利贷。”


    他顿了顿,指尖几乎要碰到沈野的脸颊,声音压低了,像句诱人的低语:“只要你……跟我走。”


    沈野的呼吸猛地一窒。他看着陈默眼里的贪婪,看着林砚瞬间惨白的脸,看着那张被泪水打湿的借条,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他抬手狠狠挥开陈默的手,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我不会跟你走。”沈野的声音冷得像冰,“林砚欠的钱,我们一起还。这家书店,我们一起守。你想破坏我们,做梦!”


    陈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被戳破的气球:“沈野,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滚。”林砚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趁我还能好好说话。”


    陈默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看着林砚把沈野护在身后的样子,突然笑了,笑得像只被惹恼的毒蛇:“好,很好。林砚,沈野,你们会后悔的。”


    他摔门而去的响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陈默走后,书店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沈野看着林砚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看着他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动作紧得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不起。”沈野的声音埋在他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我太没用了,都不知道你在吃苦……”


    林砚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手回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兽。


    “不是你的错。”林砚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我太没用了,连家都快守不住了……”


    他当初借高利贷,是因为林母突然病危,医院催着交手术费,他走投无路才找了陈默介绍的人。后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借贷公司,是陈默设下的圈套——陈默早就看上了沈野的才华,更想吞并这家书店,才故意用高利贷逼他,想让他走投无路,好趁机抢走沈野。


    “手术费……阿姨怎么样了?”沈野猛地想起这件事,心脏揪紧了。


    “没事了。”林砚的声音很轻,“周叔叔帮忙找了相熟的医生,减免了部分费用,已经出院了。”


    沈野松了口气,又觉得更心疼了。林砚扛着这么多事,既要照顾母亲,又要还债,还要瞒着他,该有多累?


    “我们把书店卖了吧。”沈野突然说,声音很平静。


    林砚猛地推开他,眼里的震惊像要溢出来:“你说什么?”


    “卖了书店,就能还清高利贷,”沈野的手指抚过他眼下的青黑,动作温柔得像在碰易碎的玻璃,“我们可以去租个小房子,我多接点稿子,你找份稳定的工作,总能活下去的。”


    “不行!”林砚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红得吓人,“这是我爸留下的书店,是我们……”


    “我知道。”沈野打断他,指尖轻轻按在他颤抖的唇上,“可比起书店,我更怕失去你。林砚,家从来不是一间屋子,是有你的地方。”


    林砚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他看着沈野眼里的坚定,看着他嘴角那抹带着泪光的笑,突然觉得所有的委屈和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他俯身吻住他,这个吻带着眼泪的咸涩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在寂静的夜里,像场迟来的救赎。


    “傻子。”林砚的声音里全是泪,“我们不卖。”


    他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递给沈野——是份房屋抵押合同,抵押的是林砚名下那套小公寓,贷款人是周老先生。


    “我早就想好了。”林砚的声音很轻,“公寓是我妈当年硬塞给我的,我本来就不想住,抵押了正好。高利贷那边,周叔叔已经帮我谈好了,只还本金,利息不用给了。”


    沈野的眼眶瞬间热了,他看着合同上周老先生的签名,看着林砚眼里重新燃起的光,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不是谁拖累谁,是不管遇到多大的坎,都愿意并肩走下去的勇气。


    ***陈默的报复来得很快。


    他在网上匿名爆料,说沈野的新画稿涉嫌抄袭,还伪造了几张对比图,把沈野画的薄荷和国外某位画家的作品放在一起,说线条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


    #沈野抄袭# 的词条很快冲上热搜,出版社打来电话,语气焦急:“印刷厂那边说,陈默打过招呼,除非沈老师公开道歉,否则就不印了。”


    “他凭什么?”沈野的声音发紧,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那些都是假的!”


    “假的也没用啊。”编辑叹了口气,“陈默在出版圈人脉广,他要是想卡你,你这书根本出不来。小沈,要不……你服个软?”


    沈野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突然笑了。他想起林砚说“我们一起扛”,想起周老先生说“你爸当年也被人这么污蔑过”,想起自己画过的那些在风雨里坚守的角色。


    抄袭?他才不怕。


    ***沈野召开澄清会那天,来了很多记者。


    陈默坐在第一排,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像在看场即将落幕的闹剧。


    沈野没带稿子,也没放PPT,只是平静地站在台上,手里拿着本厚厚的速写本——那是他从中学开始画的薄荷,有春天的嫩芽,夏天的繁叶,秋天的枯黄,冬天的残枝,一笔一划,记录了整整十年。


    “我从十二岁开始画薄荷,”沈野的声音很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因为我爷爷是种薄荷的,他告诉过我,薄荷的根很韧,就算被踩烂了,也能重新长出来。”


    他一页页翻着速写本,每一页都标着日期,旁边还贴着当时拍的照片,有爷爷在薄荷田里劳作的背影,有自己蹲在田埂上写生的侧影,有薄荷精油蒸馏时冒出的热气……那些真实的瞬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陈默脸上。


    “陈先生说我抄袭,”沈野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他昨天刚画的、和林砚手牵手站在薄荷田的插画,“那请问,我这十年的速写,也是抄的吗?”


    台下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陈默的脸色惨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想站起来反驳,却被旁边的律师拉住了——周老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找来了陈默伪造证据的录音,刚才已经匿名发给了在场的记者。


    ***澄清会结束后,沈野在会场外看到了林砚。


    男人穿着他最喜欢的米白衬衫,手里捧着束薄荷,绿色的叶片上还沾着水珠,像刚从田里摘来的。


    “结束了?”林砚走过来,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速写本,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下。


    “嗯。”沈野笑着接过薄荷,凑到鼻尖闻了闻,清冽的香气驱散了所有的疲惫,“我们回家。”


    “好。”林砚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扣,“回家煮薄荷茶。”


    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把薄荷叶片照得透亮,像无数个被守护的瞬间,在岁月里闪闪发光。


    沈野看着林砚眼里的笑,突然想起陈默最后灰溜溜离开的样子,想起那些藏在糖霜下的刀,想起那些试图破坏他们的恶意,突然觉得无比庆幸。


    庆幸他们没有放开彼此的手,庆幸他们像薄荷的根一样,紧紧缠绕在一起,扎在这片土地上,任谁也拔不掉。


    回家的路上,沈野的手机响了,是编辑打来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小沈!印刷厂那边打电话了,说马上开工!还有,好多读者都在网上支持你,说要预定你的新书呢!”


    沈野挂了电话,抬头对林砚笑了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


    “你看,”他晃了晃手里的薄荷,“我说过,薄荷的根很韧的。”


    林砚回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嗯,像我们。”


    像我们藏在糖霜下的坚韧,像我们穿过刀光剑影的勇气,像我们紧紧缠绕、永远不会分开的根。


    只要根还在,爱就永远不会消失。


    就像那盆摆在书店窗台上的薄荷,就算被人踩过,被人砸过,被人撒过毒药,也总能在春天到来的时候,重新抽出嫩芽,带着清冽的香,证明自己活得有多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