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碎在风里的薄荷

作品:《他衬衫上的薄荷味

    《薄荷与猫》最终版上架那天,书店挤满了人。


    沈野被读者围在中间签名,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抬头往柜台望去,林砚正低着头扫码结账,侧脸被暖黄的灯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今天却像蒙了层雾,看不清情绪。


    “林老板,帮我拿本精装版!”有人喊了一声。


    林砚应声抬头,目光扫过人群,在沈野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很快落回账本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最后一本在那边,自己拿。”


    沈野的心轻轻沉了一下。自从上次陈默的事了结后,林砚就变得越来越沉默。他不再在深夜爬起来抽烟,却也不再抱着他说晚安;他会记得买沈野爱吃的草莓蛋糕,却总是在递过来时避开指尖的触碰;就连两人一起种的薄荷,他也交给了周老先生打理,说“最近太忙,怕忘了浇水”。


    忙?沈野看着他空下来就对着电脑发呆的样子,心里像被塞进团湿棉花,闷得发疼。他知道林砚还在为高利贷的事自责,可他明明说了“我们一起还”,明明他们已经扛过了最难的日子,为什么还要这样疏远?


    ***争吵的导火索,是张律师寄来的法院传票。


    陈默因为伪造证据和恶意诽谤被起诉,庭审定在下周一。沈野拿着传票去找林砚商量,却看见他正在收拾东西——几个纸箱摆在地上,里面装着林砚的书和衣物,连那枚薄荷形状的钥匙扣,都被放进了最底层的盒子里。


    “你在干什么?”沈野的声音发颤,手里的传票“啪”地掉在地上。


    林砚背对着他,动作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我要搬出去住。”


    “搬出去?”沈野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为什么?就因为陈默的事?我不是说了……”


    “跟他没关系。”林砚打断他,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沈野踉跄着后退半步,“沈野,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沈野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林砚冷漠的侧脸,看着那些被打包的行李,突然想起陈默说的“他给不了你幸福”,那些被压下去的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分开?”沈野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眶热得发胀,“林砚,你看着我!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砚终于转过身,可那双眼睛里的陌生,比任何狠话都伤人。“我们不合适。”他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值得更好的,不用跟着我还债,不用被人戳脊梁骨,不用……”


    “不用什么?”沈野猛地拔高声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用守着这家破书店?不用记得我爷爷种的薄荷?还是不用再看见我这个‘累赘’?”


    他想起自己说“卖了书店”时林砚的震惊,想起林砚替他挡棍子时的决绝,想起他们在超市捡薄荷糖时的拥抱……那些明明是真的,怎么现在就变成了“不合适”?


    “我没说你是累赘。”林砚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多了点烦躁,“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吃苦。你现在是畅销书作者了,应该住宽敞的房子,用最好的画具,而不是困在这间老书店里,每天算计着怎么省钱还债。”


    “我不在乎!”沈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抓起桌上的《薄荷与猫》,狠狠摔在地上,精装的封面裂开道口子,像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我在乎的是你!是我们一起守着的家!林砚,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初没早点发现陈默的圈套,怪我……”


    “够了!”林砚突然吼了一声,他指着地上的书,眼底的红血丝看得清清楚楚,“沈野,你能不能成熟点?你以为爱情就能当饭吃吗?我欠的债,我妈那边的压力,还有外面那些指指点点……这些你都能替我扛吗?”


    “我能!”沈野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可以少画点画,去兼职打工;我可以去跟阿姨道歉,求她原谅;我可以……”


    “你不可以!”林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根绷断的弦,“你根本不知道有多难!你活在你的画里,觉得一切都能像童话一样圆满,可现实不是薄荷田,是满地的玻璃渣!我受够了每天醒来就想着怎么还债,受够了看着你因为我被人议论,受够了……”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种破碎的绝望,“受够了连给你买支好点的画笔,都要算着余额过日子。”


    沈野愣住了。他看着林砚眼底的疲惫和自嘲,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并肩作战,在林砚眼里,只是拖累;原来那些他珍藏的温柔,早就被生活磨成了锋利的刀,反过来刺向彼此。


    “所以你就想把我推开?”沈野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眼泪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就因为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有用’?林砚,你告诉我,你当初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就没打算过有未来?”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进林砚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冰冷瞬间碎裂,涌上来的是汹涌的怒火和受伤:“沈野,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根本没想过未来!”沈野像是被激怒的困兽,口不择言地吼道,“你只是觉得我新鲜,觉得我能给你点安慰,现在腻了,就想找个借口甩掉我,是不是?就像你爸当年……”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书店里响起,像记重锤,狠狠砸在两人心上。


    沈野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砚,男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眼里的震惊和后悔,像面镜子,照出沈野自己的狼狈。


    “我……”林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过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走吧。”


    沈野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地上裂开的书,看着那些被打包的行李,突然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慢慢直起身,擦掉脸上的眼泪,声音平静得可怕:“好,我走。”


    他没再看林砚一眼,抓起地上的外套,转身冲出了书店。门口的风铃被撞得叮当作响,像首破碎的送别曲。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沈野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突然滑坐在地上。他抬手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兽。刚才打在沈野脸上的手,此刻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怎么会动手?他明明是想抱住他,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伤人的模样。


    纸箱里的钥匙扣从缝隙里掉出来,薄荷形状的金属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枚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鲜血淋漓。


    ***沈野搬到了出版社安排的公寓。


    房子很大,采光很好,阳台上甚至有专门的画室,画具都是最新款的,是林砚以前总说“等我们有钱了就给你换”的那种。可沈野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总觉得冷得厉害,连呼吸都带着薄荷枯萎的味道。


    他没去参加陈默的庭审。编辑说林砚一个人去了,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周老先生想留他吃饭,他也只是摇摇头,说“还有事”。


    “小沈,你真打算一直这样?”编辑叹了口气,递给他杯热咖啡,“林老板那天在法庭上说,所有债务他一个人扛,还说……”


    “别说了。”沈野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楼下的花坛里种着几株薄荷,被昨夜的暴雨打得蔫蔫的,像他此刻的心情,“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话是这么说,可深夜里,他还是会忍不住打开地图,放大到书店的位置,看着那个熟悉的巷口,想象林砚是不是还在柜台后翻书,是不是又忘了吃晚饭,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他。


    他开始疯狂地画画,把所有的时间都填满,可画出来的东西,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暖。画册里的白猫总是独自蹲在空荡荡的书店里,窗外下着永不停歇的雨,薄荷叶子黄了一地,像片死去的海。


    ***三个月后,沈野在签售会上遇到了李薇薇。


    她还是老样子,笑得干净利落,手里拿着本《薄荷与猫》,扉页上有林砚的签名——是上次她来书店时,林砚顺手签的。


    “他把书店重新装修了。”李薇薇看着他走神的样子,轻声说,“加了个小画廊,专门挂你的画。周老先生说,他每天都去打扫,擦得一尘不染,就是……从来没对外开放过。”


    沈野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捏着的笔差点掉在地上。


    “还有啊,”李薇薇翻到画册最后一页,那里有片用透明胶带粘起来的薄荷叶子,是当初沈野夹在画稿里的,“他把你摔碎的那本书,一页页粘好了,放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说‘等作者气消了,让他自己来拿’。”


    沈野的眼眶瞬间热了。他想起那天林砚冰冷的眼神,想起那句“我们不合适”,想起自己吼出的“你没想过未来”,那些伤人的话像玻璃渣,扎得他心口又疼又痒。


    “他还说了什么?”沈野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李薇薇摇摇头,叹了口气:“他什么都没说,就是瘦了好多,烟也抽得厉害。上次我去送合同,看见他对着你的空画架坐了一下午,连周老先生叫他都没听见。”她顿了顿,看着沈野泛红的眼眶,“小沈,有些话不说清楚,会后悔一辈子的。”


    后悔?沈野已经在后悔了。他后悔那天没控制住脾气,后悔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后悔没抓住林砚那双颤抖的手,问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可他现在,还有资格回去吗?


    ***深秋的第一场雨落下来时,沈野收到了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信息,地址是书店的老地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个陶瓷罐子,装着晒干的薄荷叶,旁边放着张纸条,是林砚的字迹,还是那么好看,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以前总说薄荷茶能安神,今年的新叶,晒得很干。”


    沈野捏着那张纸条,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突然想起林砚替他挡棍子时,也是这样把他护在身后;想起他在医院说“会好的”时,眼底的光比阳光还亮;想起他搬行李那天,转身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那些被愤怒和骄傲掩盖的温柔,原来一直都在。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雨丝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不知道林砚是不是还在书店,不知道他会不会见自己,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到过去,可他现在只想跑快点,再快点,好像只要赶在雨停之前到那里,就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书店的灯还亮着。


    沈野站在巷口,看着那扇熟悉的玻璃窗,里面映出个清瘦的身影,正坐在柜台后翻书,手边放着杯没喝完的薄荷茶,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像层模糊的泪。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想推开门,想冲进去抱住那个身影,想告诉他“我后悔了”,可脚步像被钉在地上,怎么也挪不动。


    就在这时,玻璃窗里的人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砚的眼睛里,有惊讶,有慌乱,有压抑的痛苦,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片被雨水打湿的星空,复杂得让人心颤。


    沈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看着林砚慢慢放下书,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窗边,隔着层模糊的玻璃,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首悲伤的歌。


    沈野看着林砚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下的青黑,看着他手里那枚始终戴着的薄荷戒指,突然觉得眼眶里的雨水,好像比眼泪还要烫。


    他终究还是没有走过去。


    有些伤口,不是靠一句“对不起”就能愈合的;有些距离,不是跑快点就能缩短的;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碎在风里的薄荷,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沈野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巷口,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柏油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雨水覆盖,像从未存在过。


    玻璃窗后的林砚,看着他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突然捂住胸口,缓缓蹲下身。陶瓷罐子里的薄荷叶被风吹出来几片,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带着清冽的香,像无数个被辜负的日夜,在空荡的书店里,无声地叹息。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薄荷田的叶子,又黄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