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融化在掌心的糖

作品:《他衬衫上的薄荷味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沈野正在画《薄荷与猫》的再版插画。


    笔尖蘸着银白的颜料,在纸上勾勒出落雪的书店,屋檐下挂着串红灯笼,猫爪印在雪地里踩出串歪歪扭扭的梅花,像行没写完的诗。林砚坐在对面翻旧书,炭火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暖融融的热气混着薄荷香漫开来,把玻璃窗熏出层白雾。


    “画好了吗?”林砚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点灰,像只刚从壁炉里钻出来的猫,“周叔叔说,巷口的糖炒栗子出摊了。”


    沈野把画稿晾在暖气片上,笑着擦掉他鼻尖的灰:“想去吃?”


    “嗯。”林砚点点头,目光落在画稿上那对依偎在壁炉前的猫身上,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比上次的……暖多了。”


    沈野的心脏轻轻颤了颤。初版的结局停在暴雨夜,两只猫缩在漏雨的屋檐下互相舔毛,出版社说“太压抑”,可他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温暖从不是一帆风顺的晴朗,是穿过风雨后,依旧能在彼此眼底看到的光。


    ***去买栗子的路上,撞见了沈母。


    老太太裹着件深色棉袄,围巾把脸遮得只剩双眼睛,正站在公交站牌下跺着脚取暖,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隐约能看到里面露出的毛线头。


    “妈。”沈野走过去,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沈母吓了一跳,手里的布包差点掉在地上,看到是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往他身后瞟了瞟——林砚正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手里拎着空纸袋,像个拘谨的客人。


    “这么冷的天,出来干嘛?”沈母的声音硬邦邦的,却还是把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冻得发红的鼻尖。


    “买栗子。”沈野指了指巷口的摊位,“您等车?”


    “嗯,去你张阿姨家。”沈母的目光在他冻得通红的耳朵上停了停,从布包里掏出副毛线手套,塞到他手里,“拿着,你小时候总冻手。”


    手套是新织的,藏青色的线,指尖缝着片小小的薄荷叶,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初学者的手艺。沈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又酸又软。


    “您织的?”他把冰凉的指尖塞进手套里,绒线贴着皮肤,暖得人眼眶发潮。


    “别废话。”沈母别过脸,却在转身的瞬间,极轻地说了句,“让他也戴上,别冻着。”


    沈野愣在原地,看着母亲快步走上公交车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总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棉袄里取暖,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


    林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捧着袋刚出锅的栗子,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阿姨……走了?”


    “嗯。”沈野把其中一副手套塞给他,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忍不住颤了颤,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她织的。”


    林砚看着手套上的薄荷叶,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挺好看的。”


    栗子的甜香混着雪粒的清冽在空气里弥漫,沈野咬开一颗栗子,温热的果肉滑进喉咙,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林母是在冬至那天来的。


    她没像以前那样穿得光鲜亮丽,只是件普通的灰色羽绒服,头发也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平和了许多。


    沈野正在厨房煮饺子,听见林砚在门口说了句“您进来吧”,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在地上。


    林母走进来时,目光在书店里扫了一圈——墙上挂着沈野新画的插画,薄荷盆栽摆在窗台上,叶片上还沾着雪光,炭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妈。”林砚给她倒了杯热茶,青瓷杯壁上凝着水珠,“您怎么来了?”


    “冬至,送点饺子。”林母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张阿姨包的,白菜猪肉馅。”


    沈野端着煮好的饺子从厨房出来,正好对上她的目光。老太太的眼神顿了顿,没像以前那样露出嫌恶,反而极快地移开视线,耳根有点发红,像个被抓包的孩子。


    “阿姨,一起吃吧。”沈野把盘子放在她面前,白瓷盘里的饺子冒着热气,边缘捏着整齐的褶子,“我包的,可能不太好看。”


    林母没说话,却在林砚递过筷子时接了过来。第一口饺子咬下去,汤汁溅在嘴角,她慌忙用纸巾擦掉,动作有点狼狈,却没放下筷子。


    吃到一半时,她突然指着墙上的插画问:“这是……你画的?”


    “嗯。”沈野点点头,有点紧张地攥紧了筷子。


    “那只白猫……”林母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像你爸。”


    林砚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眼里的惊讶像颗投入深湖的石子。


    “他以前也总坐在窗边看书,”林母的目光落在插画上,眼神恍惚,像在看遥远的往事,“阳光落在他头发上,也是这样……金闪闪的。”


    炭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没人说话。沈野看着林母眼角的细纹,看着她悄悄擦掉的泪珠,突然明白有些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愈合,但至少在这一刻,冰雪开始融化了。


    ***开春的时候,书店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李薇薇抱着本《薄荷与猫》站在柜台前,穿着米白的风衣,头发留长了,扎成松松的马尾,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清爽了。


    “沈先生,好久不见。”她笑着把书放在柜台上,“来签个名。”


    沈野有点惊讶,接过笔时指尖微颤:“你怎么来了?”


    “出差路过。”李薇薇的目光在书店里转了圈,落在窗台上的薄荷盆栽上,新抽的嫩芽卷着,像只攥紧的小拳头,“这书再版后卖得很好,我妹妹特别喜欢,非要让我来求个签名。”


    林砚端来两杯薄荷茶,放在她面前:“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李薇薇喝了口茶,眼里带着真诚的笑意,“上次要不是沈先生拒绝得干脆,我可能还在被家里催着相亲呢。”她顿了顿,看向沈野,“说真的,你们很般配。”


    沈野的脸颊有点发烫,林砚的耳朵也红了,像两只被晒暖的猫。


    李薇薇离开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个信封:“差点忘了,这是出版社转交给沈先生的,说是位姓沈的阿姨寄的,里面是……画稿修改意见?”


    沈野的心猛地一跳,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是母亲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白猫的围巾颜色太暗,换点红的;薄荷叶画得不像,我菜市场看到的是锯齿边……”


    林砚凑过来看,指尖点在“锯齿边”三个字上,笑得眼角起了细纹:“阿姨观察得挺仔细。”


    沈野的眼眶热得厉害,他想起母亲总说“画画没用”,却偷偷去菜市场观察薄荷的样子,想起她那些藏在刻薄话里的关心,突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温柔填满了。


    ***初夏的某个傍晚,周老先生突然来了。


    老头拄着拐杖,背比以前更驼了,却精神矍铄,手里拎着个红布包,神秘兮兮地放在柜台上:“给你们的。”


    打开一看,是两本崭新的结婚证,封面烫着金色的牡丹,照片上的沈野和林砚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是书店门口那片薄荷田,绿色的藤蔓缠绕着“砚田”的招牌,像个永恒的承诺。


    “上周去民政局办的,”周老先生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托了点关系,虽然现在还没全国普及,但……总是个念想。”


    沈野的手指抚过烫金的字,指尖的温度透过红布传过来,烫得人心脏发颤。林砚的眼眶红了,他拿起其中一本,翻开,照片上两人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两颗不会熄灭的星。


    “谢谢您,周叔叔。”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谢什么。”周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窗外,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你爸要是看到了,肯定比谁都高兴。”


    ***那天晚上,他们把结婚证锁在书店的旧木箱里,和林砚父亲的信、沈野母亲织的手套、周老先生送的第一颗薄荷种子放在一起,像藏起一整个春天的秘密。


    沈野躺在阁楼的小床上,看着林砚趴在旁边改画稿,台灯的光晕落在他侧脸,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像幅安静的素描。


    “林砚,”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林砚抬起头,放下画笔,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动作温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嗯。”


    “可是……”沈野的手指在他胸口轻轻画着圈,“我还是会怕,怕你妈突然又不开心,怕我妈……”


    “不怕。”林砚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动得沉稳而有力,“你看,这里装着你呢。”


    沈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他想起那些碎在掌心的薄荷糖,那些藏在土壤里的针,那些来自至亲的伤害与和解,突然明白爱从来不是童话里的圆满,是穿过荆棘后,依旧愿意牵紧彼此的手,是知道前路或许有风雨,却还是敢说“我们一起走”。


    窗外的薄荷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像片温柔的海。林砚的呼吸落在他颈窝,带着清浅的薄荷香,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摇篮曲。


    沈野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像只找到归宿的猫。


    “林砚,”他在梦里轻轻说,“我爱你。”


    黑暗中,林砚收紧了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知道。”


    我知道你所有的脆弱和勇敢,知道你藏在画稿里的温柔,知道你碎过又拼起来的心。


    所以往后余生,换我来守着你,守着这间书店,守着窗台上永远常青的薄荷,守着我们掌心那颗,再也不会融化的糖。


    天亮的时候,第一缕阳光落在薄荷叶上,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无数个被珍藏的瞬间,在岁月里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