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藏在薄荷里的针

作品:《他衬衫上的薄荷味

    沈野重新住进书店阁楼的那天,发现窗台上的薄荷盆栽里,藏着枚生锈的大头针。


    针尖朝上,泛着冷硬的光,像是谁故意埋在土里的。他捏着那枚针走到楼下时,林砚正在给周老先生泡新茶,青瓷杯里的碧螺春舒展着,像片蜷缩的翡翠。


    “这是什么?”沈野把针放在柜台上,金属碰撞木头的声响,在安静的书店里格外清晰。


    林砚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枚针上,眼底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可能是……打扫的时候没注意。”


    周老先生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是你妈让人放的。”


    沈野的呼吸猛地一窒。


    “上周我来整理旧书,撞见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在摆弄薄荷盆,”周老先生的声音很沉,“当时没多想,现在看来……”


    林砚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枚针,走到门口扔进垃圾桶,动作轻得像在丢片落叶。可沈野看见他捏着针的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像串紧绷的弦。


    “她还是……不罢休。”沈野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心里像被那枚针狠狠扎了下,又酸又疼。


    “别理她。”林砚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的红血丝骗不了人,“我已经把她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话是这么说,可那天下午,书店的玻璃就被人用石头砸了个洞。


    沈野正在阁楼改画稿,听见响声冲下来时,正好看见林砚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玻璃,指尖被划了道深口子,血珠滴在薄荷盆栽的土壤里,像朵瞬间绽放又枯萎的花。


    “别动!”沈野扑过去抓住他的手,碘伏棉签碰到伤口时,林砚的指尖猛地一颤,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笑了笑,“没事,小伤。”


    “都流血了还叫小伤?”沈野的眼眶热得厉害,他低头吮掉他指缝里的血,铁锈味混着薄荷香在舌尖蔓延,像口淬了毒的酒,“林砚,我们报警吧。”


    “没用的。”林砚抽回手,用纱布把伤口缠好,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她是我妈,警察来了也只能调解。”


    沈野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突然想起林母说“你爸就是这么死的”时的怨毒,想起那枚藏在薄荷里的针,想起被砸破的玻璃……那些恶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突然很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不能替林砚挡住这些明枪暗箭,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至亲的人伤害,恨这份小心翼翼守护的感情,总要被泼上这么多脏水。


    ***沈母是在半个月后找到书店的。


    老太太这次没撒泼,只是拎着个保温桶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像尊沉默的石像。沈野下班回来时,看见她对着玻璃上的破洞发呆,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着,像丛枯萎的草。


    “妈。”他走过去,声音很轻。


    沈母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惊讶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很快又沉下去,变成片冰封的湖面:“他……没欺负你吧?”


    沈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母亲说“你真让我恶心”时的决绝,想起她把苹果砸在自己身上的狠劲,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


    “没有。”沈野摇摇头,蹲在她面前,看着保温桶上印着的“福”字,边角都磨卷了,“里面装的什么?”


    “你小时候爱吃的糖糕。”沈母把保温桶往他怀里塞,动作有点僵硬,“凉了,回去热热再吃。”


    沈野捧着温热的保温桶,看着母亲转身要走的背影,突然开口:“妈,你进来坐坐吧。”


    沈母的脚步顿住了,却没回头:“不了,我就是……路过。”


    她走得很慢,背影佝偻着,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腰。沈野站在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巷口,手里的保温桶烫得他手心发疼,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林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声音很轻:“她……好像瘦了。”


    “嗯。”沈野点点头,打开保温桶,糖糕的甜香混着淡淡的油味飘出来,还是记忆里的味道,“你尝尝?”


    林砚咬了一口,嘴角沾了点糖霜,像只偷吃东西的猫:“甜。”


    沈野笑着替他擦掉糖霜,指尖碰到他嘴角的伤口——昨天整理旧书时被书页划的,还没好利索。他突然觉得,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或许母亲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在乎他的。


    可这份微弱的希望,在第二天就被彻底打碎了。


    沈野去菜市场买菜时,被几个大妈堵在巷子里。为首的那个穿花衬衫的,是以前住在对门的王婶,手里挥舞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上面是他和林砚在超市拥吻的画面,角度刁钻,看起来像场不堪入目的闹剧。


    “沈野你个不要脸的!”王婶把照片甩在他脸上,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跟个男人鬼混的?我们老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像无数根针,扎得沈野浑身发疼。他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死死攥着手里的菜篮子,指节捏得发白。


    “我看他就是被那个男人灌了**汤!”


    “听说他还把他爸妈赶出去了呢,真是个白眼狼!”


    “啧啧,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干出这种事……”


    那些污言秽语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沈野的眼前阵阵发黑。他看见王婶手里的照片,突然想起昨天母亲躲闪的眼神——这照片,除了她,没人能拿到。


    原来她的“路过”不是关心,是来踩点的;她的“糖糕”不是示好,是为了让这些人相信,她是个被不孝子抛弃的可怜母亲。


    沈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人群的。他跑回书店时,衬衫都被冷汗浸透了,菜篮子掉在地上,番茄滚得满地都是,像一颗颗破碎的心脏。


    林砚正在给薄荷浇水,看见他惨白的脸,手里的水壶“啪”地掉在地上:“怎么了?”


    沈野扑进他怀里,牙齿都在打颤:“是我妈……那些照片是她发的……”


    林砚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抱着沈野发抖的肩膀,目光落在地上的番茄上,眼底的平静彻底碎了,像块被砸裂的玻璃。


    ***那天晚上,沈野发起了高烧。


    他躺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的,总觉得有枚针在扎自己的太阳穴,疼得他忍不住哼哼。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用湿毛巾擦他的额头,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熟悉的薄荷香。


    “林砚……”他抓住那人的手,指尖触到纱布的粗糙,“疼……”


    “我知道。”林砚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忍忍,很快就好了。”


    沈野睁开眼,借着台灯的光,看见林砚眼下的青黑,看见他没缠纱布的指尖还贴着创可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哽咽着说,“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林砚的动作顿了顿,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沈野的额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退烧药的苦味和薄荷的清冽:“去哪?”


    “去云南吧。”沈野的声音带着点病态的憧憬,“听说那里有很多花,有薄荷田,我们可以开个小画室,你看书,我画画……”


    林砚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沈野能感觉到他肩膀的颤抖,能听到他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兽。


    “傻子。”林砚的声音里全是泪,“这里有我们的书店,有周叔叔,有……我们种的薄荷。”


    他怎么能走?这是他父亲留下的地方,是他和沈野相遇的地方,是他们对抗了那么多恶意才守住的家,就算布满了针,他也舍不得离开。


    ***林母的报复来得更狠了。


    她不知从哪弄来沈野的画稿,打印了几百张,在书店门口的墙上贴得满都是,每张上面都用红笔写着“变态”“恶心”,像场丑陋的涂鸦展。


    路过的人对着画稿指指点点,有人甚至往书店门口扔垃圾,烂菜叶和破纸巾堆在台阶上,发出馊臭的味道。


    沈野想去撕,被林砚拦住了。男人的脸色很白,却异常平静:“别理他们,越理越疯。”


    可那天下午,当林母带着几个亲戚冲进书店,把沈野的画稿撕得粉碎,把薄荷盆栽狠狠摔在地上时,林砚终于忍不住了。


    他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把推开撕扯沈野的亲戚,将人护在身后,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们再敢动他一下试试!”


    林母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了一跳,随即又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指着他的鼻子骂:“林砚你个不孝子!为了个男人跟我反目成仇,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列祖列宗要是知道你这么欺负人,只会觉得羞耻!”林砚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指着地上摔碎的薄荷盆栽,土壤里的大头针露出来,闪着冷硬的光,“你藏针的时候,就没想过会遭报应吗!”


    林母的脸色瞬间惨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她看着那枚针,又看看林砚眼里的绝望,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往外跑,亲戚们也跟着一哄而散。


    书店里一片狼藉。画稿的碎片像雪片一样落满地,薄荷的残叶混着泥土粘在地板上,那枚大头针孤零零地躺在碎瓷片里,像个狰狞的笑。


    沈野蹲下来,一片一片捡着画稿的碎片,指尖被瓷片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碎片上,像朵绝望的花。


    “别捡了。”林砚走过来,把他拉进怀里,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再给你买新的画纸,我们重新画。”


    “画什么都没用了。”沈野的眼泪掉在他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会的。”林砚捧起他的脸,用指腹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相信我,会好的。”


    ***转机是周老先生带来的。


    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书店,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几张泛黄的纸。


    “这是你爸当年写的信。”周老先生把信封递给林砚,声音很沉,“我本来不想让你看的,怕你难受,可现在……”


    林砚打开信封,信纸已经脆得像树叶,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他父亲的笔迹。


    信里写着他和周老先生的故事,写着被家人反对的痛苦,写着林母的歇斯底里,最后一句是:“我不后悔,只是遗憾没能护他周全。”


    林砚的手指抖得厉害,信纸在他手里几乎要碎掉。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错”,想起周老先生默默守护书店这么多年,突然明白了什么。


    “周叔叔……”他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兔子,“我爸他……”


    “你爸是个勇敢的人。”周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沈野身上,带着种了然的温柔,“你们也是。”


    那天晚上,林砚把那些信拿给了林母。


    没人知道他们在病房里说了什么,只知道林母出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像核桃,再也没找过他们的麻烦。


    沈野后来才从周老先生那里听说,林母看到信里写着“她只是太害怕了”时,突然就崩溃了——原来这么多年,她恨的不是丈夫的爱,是自己没能留住他的无力;她针对沈野,不是讨厌他,是怕儿子像丈夫一样,为了爱情遍体鳞伤。


    ***秋天来的时候,书店门口的墙重新刷了遍白漆,干净得像张新纸。


    沈野在墙上画了片薄荷田,绿色的藤蔓缠绕着“砚田”的招牌,叶子上停着两只小鸟,头靠着头,像对依偎的恋人。


    林母没来过,但沈野偶尔会在巷口看见她。老太太提着菜篮子,远远地看一眼书店的方向,然后就匆匆离开,像个害羞的孩子。


    沈母倒是来过一次,送了床新做的棉被,被面是沈野小时候最喜欢的向日葵图案。她没进书店,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墙上的画,低声说了句“天冷了,盖厚点”,就转身走了。


    沈野抱着棉被站在门口,看着母亲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热得厉害。他知道,她们或许永远不会说“原谅”,但那些藏在针后面的爱,那些笨拙的关心,已经足够温暖这个秋天了。


    傍晚的时候,林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裹着晶莹的糖衣,像两串凝固的阳光。


    “尝尝。”他递了一串给沈野,自己咬了一口,糖渣沾在嘴角,“周叔叔说,今天是你生日。”


    沈野愣住了,他自己都忘了。


    “生日快乐。”林砚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带着糖葫芦的甜和薄荷的清冽,“以后的每个生日,我都陪你过。”


    沈野咬着糖葫芦,看着林砚眼里的光,看着墙上随风摇曳的薄荷叶,看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那些藏在薄荷里的针,那些扎在心上的疼,那些来自至亲的伤害,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只要身边有彼此,有这清浅的薄荷香,有暖黄的灯光,有咬一口会粘住牙齿的甜,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爱从来不是温室里的花,是在布满尖刺的土壤里,也能扎根生长的薄荷,带着点清冽的疼,却自有它的韧劲和芬芳。


    沈野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喂给林砚,看着他满足的笑脸,在心里悄悄说:


    “秋天快乐,我的爱人。”


    窗外的风掠过薄荷田,带来阵阵清香,像首温柔的歌,在漫长的岁月里,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