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碎在掌心的薄荷味
作品:《他衬衫上的薄荷味》 沈野第一次尝到那种尖锐的、带着铁锈味的疼,是在母亲摔碎他速写本的那个下午。
初春的阳光明明暖得像层绒毛,客厅里却冷得像冰窖。母亲手里攥着本摊开的速写本,最新一页画的是林砚低头浇薄荷的样子,笔尖蘸了点鹅黄,把晨光落在他发顶的弧度画得格外温柔。
“这是谁?”母亲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砸在沈野心上,“你天天往那个破书店跑,就是为了画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
“他不是……”沈野想抢回速写本,手指却被母亲狠狠甩开,手背撞在茶几角上,疼得他眼眶发红。
“不是什么?”母亲把速写本摔在地上,硬壳封面磕出道白痕,“沈野我告诉你,我和你爸辛辛苦苦供你学画,不是让你学这些歪门邪道的!你要是敢跟个男人混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妈!”
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掉在裤腿上也没察觉,最后狠狠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声音沉得像口老井:“下周跟张阿姨介绍的姑娘见个面,画画那事要是影响你谈恋爱,就别画了。”
沈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他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画页,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眶,看着父亲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眼前的家陌生得可怕。
他没再争辩,只是蹲下来,一片一片捡着散落的画纸。指尖触到那张画着交叠薄荷叶的纸时,被边缘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落在鹅黄的晨光里,像滴被揉碎的眼泪。
***去书店的路上,沈野买了包薄荷糖。
糖纸被捏得发皱,薄荷的清凉味钻进鼻腔,却压不住眼底的涩。他站在“砚田”门口,看着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挤出来,突然没了推门的勇气——他该怎么跟林砚说?说母亲摔碎了画?说父亲逼他去相亲?说他们小心翼翼守护的一切,在父母眼里不过是“歪门邪道”?
风铃响的时候,林砚正在给新抽芽的薄荷浇水。看见沈野指尖的创可贴,他放下水壶走过来,眉头皱得很紧:“怎么弄的?”
“没事,捡画的时候划的。”沈野想笑,嘴角却扯不动,“阿姨……阿姨看到我们的画了。”
林砚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没追问,只是拉着沈野走到柜台后,从医药箱里翻出碘伏和棉签,动作轻柔地替他消毒。
“疼吗?”他的指尖碰到沈野的伤口时,放得更轻了,像在碰一片易碎的玻璃。
“不疼。”沈野摇摇头,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林砚,我妈……她不同意。”
林砚的手停了下来,棉签上的碘伏滴在柜台上,晕开一小片褐色的渍。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沈野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低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沈野愣住了。
“上周在巷口,我见过你母亲。”林砚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声音很轻,“她跟张阿姨聊天,说你‘最近跟个开书店的走得近,怕是学坏了’。”
沈野的心脏猛地一缩。原来那些尖锐的指责,早就藏在暗处,像把磨利的刀,就等着某个时刻狠狠扎下来。
***林砚的母亲找上门时,沈野正在画一幅新的插画。
画的是片向日葵花田,两个少年背对着镜头坐在花丛里,手里各捏着片薄荷叶,阳光把他们的影子烤得暖融融的,像块融化的黄油。林砚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忽然说:“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沈野的笔尖顿了顿,刚想说“就是照着那天画的”,书店的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烫成波浪的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个爱马仕包,目光像扫描仪似的扫过书店,最后落在林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林砚,跟我回家。”女人的声音又尖又亮,像指甲划过玻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看看他穿的什么?地摊货都不如!”
沈野的手指猛地收紧,铅笔尖“啪”地断了。
“妈,你怎么来了?”林砚往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沈野面前,声音冷得像冰,“这里不欢迎你。”
“不欢迎我?”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笑了两声,涂着正红指甲油的手指戳向沈野,“我看是不欢迎我拆穿你们这档子龌龊事吧?林砚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跟他在一起,我就把这破书店卖了,让你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敢!”林砚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的平静彻底碎了,像块被摔裂的镜子,“这书店是我爸留下的,你没资格动!”
“我没资格?”女人的脸瞬间涨红了,“要不是你爸当年跟个男人不清不楚,我能守这么多年活寡?林砚你现在跟他一个德行,是想把我气死吗!”
“你胡说什么!”林砚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白得像纸,“我爸和周叔叔只是朋友!”
“朋友?”女人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照片,摔在沈野面前的画纸上,“你自己看!这叫朋友?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沈野捡起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照片上的两个年轻男人站在书店门口,一个穿着白衬衫,一个穿着中山装,手确实搭在对方肩膀上,笑得像朵向日葵,背景里的“砚田”招牌还很新,漆都没掉。
穿白衬衫的那个,眉眼像极了林砚。
“看到了吧?”林母的声音带着点病态的得意,“这就是你爸!跟个男人毁了一辈子,你现在还要走他的老路?我告诉你林砚,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跟这个穷画画的在一起!”
“你走吧。”林砚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点疲惫的沙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更不会跟沈野分开。”
“你——”林母气得浑身发抖,最后狠狠瞪了沈野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小杂种,我不会放过你的!”
门被摔得巨响,风铃的响声乱成一团,像串被踩碎的玻璃珠。
沈野看着林砚紧绷的背影,他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都可能断。沈野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指尖冰得像块石头。
“那些照片……”沈野的声音有点哑。
“是我爸和周老先生。”林砚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看得清清楚楚,“我爸去世得早,周叔叔一直帮着照看书店。我妈……她总觉得是周叔叔抢走了我爸,这么多年了,一直放不下。”
他的声音很轻,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飘在沈野的心上,沉甸甸的疼。
***沈野的母亲再次上门时,带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张阿姨介绍的那个姑娘,李薇薇。
姑娘长得很清秀,穿条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捧着束香水百合,站在沈野家门口,显得有些局促。沈母把她往沈野面前推了推,笑得像朵菊花:“薇薇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人又懂事,你们聊聊。”
沈野没动,目光落在母亲身后的父亲身上。父亲的脸色很难看,手里的烟抽得只剩个烟蒂,却还是没说一句话。
“沈先生,我知道你可能……”李薇薇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体谅,“但我妈说,就算做不成恋人,也可以做朋友。我看过你的插画,画得真的很好,尤其是那本《薄荷与猫》,我很喜欢。”
沈野的睫毛颤了颤。《薄荷与猫》是他以自己和林砚为原型画的绘本,主角是只迷路的黑猫和开书店的白猫,出版社说“太小众”,最后只印了一千本,没想到会有人看过。
“谢谢。”他低声说,“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
“沈野!”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吗!薇薇哪里不好?比那个开书店的强一百倍!”
“他哪里都好。”沈野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母亲,第一次没有退缩,“妈,我喜欢林砚,不是一时冲动,是认真的。”
“认真?”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水杯就想往地上摔,却被李薇薇拦住了。
“阿姨,您别生气。”李薇薇把水杯放回桌上,轻轻叹了口气,“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沈先生既然有喜欢的人,我们应该祝福他才对。”
沈母愣住了,大概没想到自己带来的“武器”,会突然倒戈。
李薇薇冲沈野笑了笑,笑容很干净:“沈先生,祝你幸福。”说完,她转身拿起自己的包,对沈母说,“阿姨,我们回去吧。”
门关上的瞬间,沈父突然把手里的烟盒狠狠砸在地上,低吼道:“你要是非要跟那个姓林的在一起,就从这个家滚出去,永远别回来!”
沈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父亲涨红的脸,看着母亲掉下来的眼泪,突然觉得很累。
“爸,妈,对不起。”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拿起门口的帆布包,“但我不能放弃他。”
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沈野抬头看了看天。初春的天空蓝得像块玻璃,几只鸽子从楼顶飞过,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没关系”。
他掏出手机,给林砚发了条消息:“我出来了,你在哪?”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等你。”
***沈野在“砚田”书店的后门找到了林砚。
他坐在台阶上,背靠着斑驳的墙,手里捏着颗薄荷糖,糖纸被他揉得皱巴巴的,却没拆开。看到沈野过来,他立刻站起来,眼里的担忧像潮水似的涌出来。
“你没事吧?”他伸手想碰沈野的脸,又怕弄疼他似的缩了回去。
“没事。”沈野笑了笑,眼角却有点湿,“我爸妈……让我滚出去。”
林砚的脸色沉了沉,他握住沈野的手,把那颗没拆的薄荷糖塞进他手心:“没事,有我呢。书店后面有间小阁楼,以前是放旧书的,我收拾出来了,能住人。”
沈野捏着那颗薄荷糖,冰凉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到心脏,却奇异地觉得很暖。他看着林砚清瘦的侧脸,突然想起周老先生说过的话,林砚的父亲当年也是因为和同性相恋,被家里赶了出来,最后积劳成疾,不到四十就走了。
“林砚,”沈野的声音有点哑,“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样,太傻了?”
“不傻。”林砚摇摇头,目光很亮,像落了星星,“我爸临终前说,‘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错’。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周叔叔好好在一起。我不想像他一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枚银色的戒指,戒面是片镂空的薄荷叶,边缘打磨得很光滑,像被人反复摩挲过。
“我攒了很久的钱,本来想等你生日的时候送的。”林砚把戒指拿出来,轻轻套在沈野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沈野,不管以后有多难,我都想跟你一起走下去。”
沈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戒指上,晕开一小片水光。他把林砚的手抓过来,把剩下的那枚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动作有点抖,却异常坚定。
“好。”他哽咽着说,“我们一起。”
阁楼很小,却被收拾得很干净。林砚在墙上钉了块木板当书桌,窗台上放着盆新的薄荷,阳光透过天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像块融化的金子。
沈野坐在书桌前,翻开新的速写本,笔尖落下时,第一次没有犹豫。
他画的是两个男人站在书店门口,背后是反对的人群,手里却紧紧攥着对方的手,指尖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永不熄灭的星。画的角落,他画了颗被捏碎的薄荷糖,糖纸裂开的地方,露出里面翠绿的糖芯,像颗跳动的心脏。
林砚站在他身后看他画完,忽然从背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温柔:“画得真好。”
“以后会更好的。”沈野转过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冽,“我们会证明给他们看,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错。”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薄荷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曳,像在说“会的”。
那些尖锐的指责,那些冰冷的拒绝,那些碎在掌心的疼痛,或许还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偶尔冒出来,但只要身边有彼此,有这清浅的薄荷香,有暖黄的灯光,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爱从来不是原罪,勇敢去爱的人,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