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狼

作品:《三影云谣

    一路风驰电掣,从山里回到镇上。


    马蹄声停在一座气势森严的大宅前,她还恍惚未醒。


    尉迟宁安早已兴冲冲跳下马,直奔大门高喊:“爹!娘!快出来!看我们带了什么人回来!爹爹——娘亲——!”


    门前正扫地的仆人被这阵声势吓了一跳,连忙高声应道:“快去禀告老爷,彧少爷和安小姐回来了,还有一位贵客!”


    初朗随尉迟彧踏入门槛,抬眼一望,只见门前高高矗立着两杆旗杆,猩红战旗下金狼图案迎风猎猎,威势逼人。


    那不是寻常家宅会有的旗帜,而是镇国将军尉迟氏的军旗。


    初朗怔了片刻,望向他,声音几不可闻:“你……是镇国将军尉迟彧?”


    尉迟彧唇角微扬,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她脑中一震,心头微微发紧。刚才太过沉浸于钻研那奇异脉理,竟未细想。其实早在听见“尉迟”这个姓氏时,她就该察觉,眼前之人,出身列朝堂之将门世家——尉迟氏。


    此时,一身墨绿戎袍、鬓边霜白的老将军尉迟鸿仁大步走出,目光如鹰,神色肃穆。尉迟夫人孙五娘紧随其后,身着春色烟罗。


    “安儿喊什么呢?是谁来了?”


    “娘我跟你说,哥哥他刚才差点死了!我们山上打猎时他突然……”宁安忽然压低声音,嘴唇紧抿出“发病”二字。


    孙夫人脸色一变,立刻挥手驱退下人,只留一名老仆随行:“老韩,带两位进内厅。”


    这时,一名家仆快步赶来,双手呈上一封信件,低声禀道:“少爷,营中送来急信。”


    尉迟彧接过信封,眉头微蹙,片刻后看向初朗:“你先随我父母进去歇一歇,我处理好事情,马上来找你。”


    初朗轻轻点头,他朝她颔首一笑,转身朝书房方向去了。


    入了内厅,孙夫人让老仆备茶,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位小公子,你别见怪。彧儿的病,即便在这府里,除了老韩,下人亦一概不知。”


    初朗点头表示理解,正欲开口,宁安又抢着说:“对!哥哥发病时痛得不能动,他从小就这样!又不能让人知道!”


    宁安一把将初朗往前一推,笑得像捡到宝似的:“爹!娘!这位小神医救了哥哥!他真的会医病!连哥哥什么穴道堵住了都说得头头是道,一针一灸,就把人救回来了!”


    初朗被猛地推出去,脚步一个踉跄,还带着一脸茫然,刚要开口推辞,孙夫人已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圈瞬间泛红。


    “小神医,真的吗?你真的能救彧儿?”她语声颤抖,“我们彧儿命苦,从小带着这病,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你若能医好他,就是我们尉迟家的恩人!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在下……初朗。”她低头作揖,“家无定所,医术浅陋,不敢当‘神医’之名。”


    “住哪儿不重要!”宁安立刻笑嘻嘻地搂住她,“现在你住我们家。”


    “欸?不、不必了,我真的不是……”初朗试图解释,却被下一句打断。


    “留下来!”孙夫人哽咽着握紧她的手,“算我求你,一定要留下来救救我们彧儿!你要是走了,咱们全家上下都得淹在眼泪里了!”


    “对啊!”宁安火上浇油,“我哥二十几年没找着对症的大夫,就你一个能!我都看见了!你若跑了我哥命都没了!”


    老将军尉迟鸿仁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静静打量她片刻,忽然一掌拍在桌案上,声音低沉而威严:“老韩!立刻去东院收拾一间上房,换最好的被褥、炉具和床帐!这位小神医,从今日起,就是我们尉迟府的贵宾!”


    “知道了,老爷!”老韩应声而去。


    “不是……真的不用……”初朗嘴角一抽。


    “你一日不在,我儿便多一日性命难保。”老将军目光沉稳如山,“这不是请,这是——令。”


    孙夫人一边拍她的手背,一边语气软柔:“小公子若有顾虑,我们府中规矩严明,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我们都会安排。”


    “你别想跑!”宁安干脆直接威胁,“跑了我就上山天天蹲你!”


    面对这一家三口软硬兼施的连番围攻,初朗一句话也说不上。


    片刻后,便被老韩恭恭敬敬地请进东院,一间干净清雅的小厢房里七手八脚安顿了下来。


    红木家具古朴典雅,窗边缀着细流苏帘,塌上铺着绣着白梅的软被。初朗却无心欣赏,只默默坐在榻沿,神色茫然。


    她脑子里还乱糟糟的,像是被一连串的事拎着跑完一圈,直到坐定了,人才渐渐回过神来,回想起方才的种种。


    尉迟彧,镇国将军,年纪轻轻便屡立战功,震慑四方。正是他率军接连击退外邦,才令连年战火得以止息。直到去年,各国相继缔结和约,边疆方才归于安稳。


    如此一位镇国之柱,若是被传出身有隐疾,不仅他个人声誉尽毁,只怕外敌也会趁机而动,战局动荡,天下不宁。


    这病,不是不能说,而是不能让“谁都知道”。牵扯的,不止一人之命,而是万家灯火。


    她才明白,那句“今日之事,不可外传”,绝非随口一言。他肩上的那份沉默,从来不只是为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扣。


    她抬头望去,只见尉迟彧站在门边,换了干净衣袍,神色比山上时沉静许多,气息温和,眉眼间却仍藏着些看不清的锋芒。


    “安儿跟我说了,吓着你了。”他说,声音低缓,“今日之事,多谢。”


    初朗憋着嘴,语气中带着一股倔劲儿:“你说得倒轻巧,少将军大人。你妹妹一箭索命,你一骑劫人,你们一家把我圈在这里。如今一句‘多谢’,就想揭过去?”


    尉迟彧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宁安性子急,你本可不理会。”


    “是你把我扔上马的。”


    “承你相助,本想留你一夜,免你风餐露宿。再说,你若真不愿意,大可下马。”


    “你那马会咬人。”


    “它只咬坏人。”他淡淡回道。


    “那我还没被咬?”


    “那是它识得你是好人。”


    “……”


    初朗无语,重重吸了一口气。早知道就该跟沈一逸和齐浅歌学学骂人的本领,眼下这府里,她一个都拗不过,连马都欺负她。


    “我知道你有戒心。” 尉迟彧看着她,语气缓了几分,“你若不愿意,明日我便带你离开。但你若肯留下,我保证府中无人敢欺你,凡事有我。”


    他语气郑重,目光诚挚,像是在说一件无比严肃的承诺,让初朗一时有些愣住。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他并不是想她“留下来看病”,而是在告诉她,“你不必害怕。”


    她别开眼,撅了撅嘴,嘀咕着钻进被褥:“你们将军府,全员绑匪,野猪。”


    然后闷闷地叹了口气:


    “……小逸,小歌,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