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孤星相缀的瞬息
作品:《骨惑》 在班会课上,老班敲白板的叩击声格外郑重,那句“不准给同学起外号”钻入耳朵时,我正在盯着草稿上蠕行如蚁的数学公式发呆。
思绪漫过课桌边缘,飘向不知名的远岸。老班的声音隔着毛玻璃般忽远忽近:“特别是‘骷髅妹’这种带有侮辱性质的外号,以后谁再叫,一律按校规处理!”
教室顿时凝冰般寂,我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如针芒般瞥向我。孟逸月频频回头,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刃。
我低下头,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屑,直到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
尊重?
这个词像一块沉石压在胸口,闷得人喘不过气。
若尊重有用,孟逸月就不会当众嘲笑我“学人精”;若尊重有用,称体重时我也不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一句轻飘飘的“不准”就改写规则——我甚至能听见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在心里嘀咕“告状精”“矫情女”。
可我从未告状,连魏云弥都未说过。那些曾能刺穿我的言语,如今已钝成锈铁。原来当你连自己都不再爱惜时,他人的伤害便成了空响。
课桌下,我摊开掌心。草莓发绳的粉色碎片被体温焐热,用力攥紧时,塑料棱角刺入掌纹的疼痛,比任何嘲讽都来得真切。
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谁来说说,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老班话音未落,魏云弥忽然起身:“老师,比起禁止起外号,更该学会尊重差异。不该把差异当成恃强凌弱的借口。”
她立在前排,校服垂落如鹤羽收拢。脊背挺直却无锋芒,像晨光里临水的白鹤,颈线舒展,连发梢都带着从容的弧度。
那份不迎合、不低头的落落大方,似透明茧衣,轻轻裹住我摇摇欲坠的自尊。我的心跳如鼓,耳中只剩血液奔流的轰鸣。
老班赞许地点点头:“魏云弥同学说得很好,下周班会我们继续来探讨这个话题。”
老班赞许颔首。下课铃响时,前排传来孟逸月懊恼的气声。我埋头收拾书包,不敢抬头,直到一双白球鞋闯入视野。
“需要帮忙吗?”魏云弥站在桌前,手中捏着两本笔记,神色平静得像从未在课堂上为我发声。
“为什么……”我小声问,手指绞着书包带,“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歪头笑出狡黠的梨涡:“因为想光明正大地跟你说话啊,繁郁同学。”
晨光在她酒窝里流转成漩涡,卷走我眼底所有灰翳。腕间蕨叶手链随心跳轻晃,胸腔里的悸动将暮色染成流霞。
自那次公开撑腰后,再无人拿“瘦骨嶙峋”刺我——至少明面上是。我和魏云弥的关系进入微妙平衡:她不再刻意避嫌,我也不再因她与旁人互动而妒火中烧。
可孟逸月偏要扮演胜利者,言语刺激失效后,便变本加厉地黏着魏云弥,在我面前炫耀那些我无法企及的优越。
大课间的嘈杂中,前排传来她甜腻的拖腔:“云弥,听我念演讲稿,假装评委给我点评,好不好?”
她亲昵拽着魏云弥的臂弯,英语拔尖的她总爱展露锋芒——几乎包揽每次单科状元,口语连老师都赞不绝口。
魏云弥被拽得微微倾身,目光却越过孟逸月肩头,与角落的我短暂相接,眼睫轻颤如蝶翼落粉。
“好。”她应声,声线轻得像羽毛掠水。
孟逸月得意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嘴角扬起胜利的弧度。她展开演讲稿,用流利的英语朗诵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清冷意境和无望的爱被她演绎得缠绵悱恻,深情得仿佛魏云弥就是她的那个爱而不得:
“WhatcanIholdyouwith?”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Iofferyouleanstreets,desperatesunsets,themoonofthejaggedsuburbs.”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Iofferyouthebitternessofamanwhohaslookedlongandlongatthelonelymoon……”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孟逸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抛光的珍珠,圆润而饱满。而她的目光始终锁在魏云弥瞳孔里,仿佛要将暗恋的卑微与渴望刻进那片清明。
这太荒唐了。明明我才是魏云弥的恋人,此刻却要看着她被别人用情诗告白。
我低下头,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凌乱的线条。
太装,太做作,矫情,夸张,知道的以为在读诗,不知道地以为在装文艺故意念洋文求爱。
我在心里刻薄腹诽,却不得不承认——这首诗太犯规了。
刁钻得把暗恋者的卑微与渴望剖解得淋漓尽致,任谁听了都会动容。而孟逸月当众朗诵的举动,无异于将隐晦爱意置于烈日下炙烤。
魏云弥会如何回应?她会被这样直白的告白打动吗?
我攥紧笔杆,指节泛白。草稿纸上的线条纠结成乱麻,像极了我此刻纷乱的心绪。
朗诵终了,孟逸月红脸望向魏云弥,眼神似等待审判的囚徒,又似怀春少女。
“怎么样?”她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和期待。
魏云弥轻鼓掌,礼貌微笑:“发音标准,情感到位。不过……这首诗太悲伤,不适合比赛。”
孟逸月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魏云弥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应该选一首更积极向上的作品,评委更倾向阳光的一面。”
这个回答专业又中肯,既肯定了孟逸月的努力,又巧妙地避开了诗歌背后的情感暗示。我悄悄松了口气,铅笔在纸上画了个轻巧的圈。
孟逸月的表情从期待变成失望,又迅速调整成甜美的笑容:“你说得对,我再挑一首。”
放学铃响,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教室。走廊上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夕阳把整个校园染成橘调。
美术教室的门虚掩着。魏云弥逆光站在窗边,剪影如画。她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正是博尔赫斯的《另一个,同一个》。
“来了?”她转身时,阳光在她身后滞成光晕。
我点点头,反手锁上门。
“今天孟逸月……”我犹豫着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吃醋了?”
我别过脸,声音闷闷的:“谁吃醋了?我只是觉得她太做作。”
魏云弥低笑着翻开诗集,清了清嗓子:“那我给你念首不那么做作的给你听?”
没等我回答,她已经开始朗诵。不同于孟逸月夸张的表演,她的声音低沉温柔如夜浪拍岸:
“Iofferyouexplanationsofyourself,theoriesaboutyourself,authenticandsurprisingnewsofyourself.”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Icangiveyoumyloneliness,mydarkness,thehungerofmyheart;Iamtryingtobribeyouwithuncertainty,withdanger,withdefeat.”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这是同一首诗的后半部分,却与孟逸月朗诵的段落截然不同。如果说前半部分是卑微的乞求,那么后半部分就是平等的给予——我给你我的全部,包括那些不完美的部分。
最后一个单词落尽时,教室只剩窗外叶响。她合上书走近,抬指轻托我的下巴:“听懂了吗?我不需要谁用贫穷街道或绝望日落来留住我。”
阳光透过她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阴影。我忽然读懂她的深意:打动她的从不是完美表演,而是带着裂痕的真实灵魂。
“魏云弥……”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繁郁,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我摇摇头,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我喜欢你从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她的唇擦过我的耳廓,“喜欢你看孟逸月时眼里藏不住的敌意,喜欢你明明气得发抖却偏要装在意……”
我脸颊烧的滚烫,羞恼地推开她:“谁、谁嫉妒了!”
她大笑着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搁在我的发顶:“你没嫉妒,是我看错了。”
我红着脸推开她,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这种在人前疏离、私下亲昵的互动,成了我们之间最甜蜜的秘密游戏。
月考前我一头扎进题海,午休躲在楼梯间练发音,夜里枕着MP3课文入睡。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魏云弥,而是要亲手撕碎孟逸月得意的面具。
英语书扉页写着:“我要超过她”,每当困意袭来,就想起她朗诵情诗的模样——那危机感比咖啡更提神。
即便我没有勇气当着全班的面大声宣告爱意,可我也要证明自己不比孟逸月差,能在某个方面超过她。
成绩单发下时,我的英语冲进年级前五十,虽不及孟逸月的145分,却是史无前例的突破。而她罕见落至第二,魏云弥荣登榜首。
美术教室里,魏云弥的神色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她盯着成绩单蹙眉:“知道孟逸月这次月考英语为什么落后了吗?”
“为什么?”
她的笔尖在第二名的145分上圈圈点点,神色复杂:“她故意控分涂错答题卡,就为了让我拿一次单科第一。”
“她……故意的?”
魏云弥点点头,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完形填空最后一题,虚拟语气要用过去式,我考前特地问过她,她不可能错。”
夕阳给那串数字镀上刺目的金边,我胃里像被攥紧。这场荒唐竞争里,孟逸月竟能为魏云弥舍弃最引以为傲的学科。
魏云弥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墨水晕染开来,像一滴黑色的泪。
“她以为这样能讨好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可她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你会感动吗?”我小声问,喉咙发紧。
魏云弥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繁郁,如果有一天你也这样做,我会很生气。”
她的眼神太过认真,让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要的是真实的你,不是为我牺牲的你。哪怕你考倒数第一,只要尽力,我依然为你骄傲。”
我们都是带刺的不完美的个体,即便磨合着各自的残缺和阴暗,却依然倔强地拥抱彼此。孟逸月的爱完美得沉重,连爱都像精心设计过的表演,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却忘了没有人会爱上失去自我的影子。
可是她也很可怜。
那样骄傲的人,竟也会为了爱低下头颅。
我盯着那刺眼的145分,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她能为魏云弥放弃骄傲,而我连当众承认喜欢的勇气都没有。
“在想什么?”魏云弥的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摇摇头,把成绩单折好塞回书包:“没什么,就是觉得……她挺可怜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23663|1765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魏云弥愣后随即失笑:“你居然在同情情敌?”
“不是同情。”我咬着下唇,“就是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讨厌我。”
因为在我出现之前,她本可以一直做那个离魏云弥最近的人。是我闯入了她们的平衡,打破了原有的秩序。
我想起孟逸月为魏云弥卷的长发、舞台下的泪、捧出的雏菊,甚至考场的故意失误——这样的爱,炽热得几乎要把人灼伤。
若魏云弥偏爱的不是我,我可有她万分之一的勇气?
我不清楚,至少,此刻,我没那么讨厌她了。
我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像极了孟逸月那些无处安放的感情。
“魏云弥,”我轻声问,“如果当初先遇见你的是她,你会喜欢她吗?”
魏云弥整理笔记的手顿了顿。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没有如果。就像你问蜉蝣,如果能活得更久一点会怎样。”
“蜉蝣不会去想‘如果’,因为它们只有当下。”魏云弥转头看我,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也是。”
风突然大了,吹得窗户轻轻震动。一片梧桐叶贴在玻璃上,像只不肯离去的手。
“那她呢?”我忍不住追问,“你就没有一点……”
“感动?有。”魏云弥坦然道,“但感动不是心动。”
她伸手捧住我的脸,拇指轻轻擦过颧骨:“繁郁,爱不是谁付出得多就该给谁。如果是这样,那我最先该爱上的应该是我妈。”
这个比喻让我心头一颤。我想起魏云弥说过,她妈妈为了保持身材不惜节食,最后死在ICU里。
魏云弥忽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打断了我的思绪:“怎么,被她的示爱感动了?嗯?”
我摇摇头,却难掩心绪。孟逸月的爱耀眼如正午烈日,让人无法直视;而我的爱深沉似月匿云隐,只有魏云弥知道它的存在。
“我只是觉得……她比我勇敢。”
“别想那么多。”她凑近我的耳畔,呼吸温热,“她喜欢我是她的事,我喜欢谁是我的事。”
“你不需要和别人比。”
我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的光像是能穿透我所有的阴暗和不安。
“可我怕……怕有一天你会觉得她比我更好。”
“傻瓜。她再好,也不是你。”
这句话像钥匙,拧开了我心里某个紧锁的匣子。
是啊,孟逸月再完美,也不是我。
魏云弥爱的从来不是完美的人,而是那个真实的、带着缺陷的繁郁。
——就像我爱她一样。
不是因为她是优等生,不是因为她是众人眼中的太阳,而是因为她是魏云弥。
是那个会在我自虐时气得发抖的魏云弥,是那个在台风夜抱着我说“我们要长命百岁”的魏云弥,是那个明明可以拥有所有人的喜欢,却偏要选择我的魏云弥。
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可偏偏是这种不完美,让我们在彼此眼里变得独一无二。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地板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握住她的手腕,蓝琉璃编绳在光下泛着微光:“魏云弥,下次月考,我一定会凭实力超过她。”
不是靠让分,不是靠运气,而是靠我自己。
魏云弥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盛满了细碎的光:“好,我等你。”
等我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不再躲藏,不再畏惧,不是为了胜负,而是想证明——即使没有盛大的告白,即使永远藏在阴影里,我的爱也值得被看见。
等我终于有勇气,向全世界宣告:
“魏云弥是我的。”
夕阳把我们相依的影子抻得很长,像两条快要交缠的丝带。MP3的耳机里,温柔的颂歌正漫过耳蜗:
“可我爱你衰颓的美丽,
只有我无所希求地渴望你,
我心里最羞耻的秘密,
做过最坏的事,
都比不上疯狂地想你,
我在月亮背面躲避,
你又何时渴望归期,
此刻水仙正半开便看你眼中有海……”
我轻轻摘下耳机,歌声戛然而止,像被突然掐断的溪流。魏云弥的指尖还停在诗集的某页,阳光从指缝漏下来,在纸面上洇出细碎的光斑,晃得人眼发暖。
“在想什么?”她合上书,转头看我时,睫毛上还沾着点夕阳的金粉。
我摇摇头,把MP3揣回口袋。有些情绪太私密了,连旋律都兜不住——就像此刻,看着她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喉头涌上的酸涩混着甜,像含了颗没化透的糖,说不清道不明。
魏云弥翻书的手指忽然顿住,在某一页停稳。
“听好,”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像大提琴的弦被指尖轻轻拨过,“这首,专门送你。”
她念出来的句子短得像一声叹息:
“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我愣住了。这行字像枚细针,轻轻刺破了心里那层薄冰。
风突然撞开没关严的窗户,书页被掀得哗啦啦响,像谁在耳边急促地翻着时光的相册。
我望着她逆光的剪影,忽然懂了“孤独的瞬息”是什么意思——在浩渺的宇宙里,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不过是两个偶然撞在一起的孤独灵魂。可就是这短短一瞬的相遇,让所有漂浮的孤独都落了地,有了重量。
就像她说的,没有如果,不念过去,不想将来,只停在当下。
此刻,我们的十指紧紧扣着,掌心相贴的温度,比任何诗句都更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