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作品:《别离枝》 其实观棠并没有意识到来人是谁,她只是想找个人帮她救救青红。
谢闻从马上翻身而下,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脚步很快,乌皮官靴带起泥点飞溅,如墨滴洒在她擦白的面上。
谢闻低下头,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向半跪在雨中的女子,眉头微微蹙起。
竟真的是她。
无论是在扬州学府的门前,还是在陈府湖畔的水榭,亦或是大婚那两日,她都是容止有度的汴京贵女,何曾像此刻这般,浑身泥泞,狼狈如斯。
这时,观棠突然猛地拽住了谢闻的衣袍,迎着大雨抬起头看向男子,口中喃喃道:“救救她,求求你……”
已近心神崩溃的边缘。
谢闻边想着,边蹲下身,去摸那躺在地上的青色衣服女孩的脉搏。待他收回手后,缓缓朝观棠摇了摇头。
雨水已将面前之人脸上的污浊涤尽,此刻的她苍白剔透,仿佛一尊华美但易碎的薄胎瓷偶。当谢闻向她示意地上的女孩已经药石罔效时,他以为女子会即刻崩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不料她竟一言不发,只怔凝着地上的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女子再次抬头看向他时,谢闻十分惊诧,因为面前之人眼底竟一片平静。
这种平静使得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窥探一座幽邃的无波古井,而他的周遭正大雨滂沱,女子沉静如死水的目光仿佛将他的魂魄也一同凝固了。
更令谢闻没想到的是,女子眼底涌现了一抹失望,她的神色好似一条湿滑黏腻的毒蛇,缓缓攀上了他的脖颈。
勉强抵住喉间的压迫感,谢闻开口道:“我会让人替她敛尸,你……”
他说到这里,舌头突然僵住了。
因为眼前的女子似乎并没有理解他在说什么。
观棠此刻的模样恍若稚子,带着一丝疑惑和费解,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雨水拍打在面上,使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这雨……怎么还在下?是不是要淹掉整个人世间?
也好。也好。
她边想着边低下头,想再看一眼青红,目光却扫过那些聚集在江边的百姓和兵士,以及身穿法衣面带可怖面具的巫觋。
此刻的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脑海中的,她感觉自己眼前的每一个人都像元宵灯会上的走马灯一样旋转着,每一张面孔又像灯烛上逐渐融化的蜡一般,意识也开始不受控地从她的下颌、肩头,她的指尖,通通顺着雨水流向了她身后的郁江。
眼前的男子似觉察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更大地阻了她的视线,同时,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地在说着什么。
像水塘里的蟾蜍。
想到这里,观棠突然噗嗤一笑,随后便感觉耳畔似有什么东西发出崩裂的声响,她眼前的一切开始倾倒。
谢闻仓忙伸手接住那后仰着昏过去的女子。
拨开黏在她脸上的乱发,谢闻只觉她的脸在他的掌下不盈一握,指尖所触一片冰凉。
掌中肌,玉中骨。
她仰面朝着天空,脖颈柔软得好像被风吹弯的柳枝,一抹红痕又像雪中落梅,十分刺目。
谢闻目光兜转,最终移向了身后那被刀剑相迫,趴在地上不断怒吼的人。即便只匆匆瞥见过两眼,他仍认出他是观闳派去她身边的人之一,只不过他叫不出此人姓名。
一人死,一人被胁。
还有怀中的女子,满身伤痕。
这一路来,他想过千种万种梧州的境况,想过自己贸然调兵的下场,想过之后为了平息此事要往京中递多少折子,却没想过他的新婚妻子会出现在这里,以这样……近乎惨烈的模样。
感觉到女子的温度在手掌心流失得愈发快,谢闻脱下身上的箬笠兜住怀中人,打横将她抱起。
她的重量并非无法承担,但当他真正将她抱在怀中的那一刻,谢闻突然感觉沉甸甸得,恍若一块巨石猛然砸向心头,以至于他迈出的第一步脚步凝滞,仿佛坠有千钧,无比艰涩。
伍潼见状,一把抢过身后为他撑伞之人手中的伞,走上前道:“经略使……这……”
将观棠往怀中揽了揽,谢闻道:“敛尸,放人,驱离百姓。”
语气森冷而克制,字字都似压在绷到极致的弓弦之上,仿佛再多一言,便会弓裂弦断,局面再难挽回。
伍潼不敢置喙,目光看向男子怀中的女子。
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的人竟在那样湍急的江水中活下来了,但似乎也已去掉了半条命。
他心中稍定,转身令手下放开栾慧。
* * *
观家二房久在京中,处境却始终扞格不入。
时重文抑武之风在大兆盛行,若如观家大房,手握重兵,居于延州,自然能过得恣意一些。
王氏自幼便对观棠要求得比世家闺秀还要严苛,仕途无望的父亲,再加上只能靠恩荫跻身官场的哥哥,母亲于家族门楣之光的所有寄望,竟悉数落在她的肩头。
“若能将你嫁入一个清流世家,于我、于你父亲,才算是大有益处。”在被武定侯府回绝了她与魏旭的亲事后,王氏在她面前毫不掩饰鄙夷道:“武定侯府那般门第,与你伯父家又何尝不是一般无二?说到底,终究是武门出身,脱不去那行伍间的粗豪之气。”
若为人女者皆如观棠这般,承载着父母重振门庭的厚望,恐怕也会像她一样,早早便将世事人情看破,心如明镜一些。
世家婚姻的筹谋和算计,宛若汴京城的繁华表象,再盛的荣光也难掩其中的荒芜和无趣。魏旭即便是不承袭爵位,到底是侯府嫡次子,无论是求娶光禄大夫家那尚未出阁的小女,还是兵部侍郎的孙女,都比娶她要好。
于是,往日母亲有多盼着她嫁给魏旭,现下便有多痛恨这些勋爵世家。
观棠倒不意外,在大兆如此整肃军风的重压之下,这些世家自然也要为家族前程计,择文臣为姻亲,就像魏旭的姐姐,她的闺中密友魏幼茵便嫁给了吏部尚书之子。
只不过,魏幼茵有一个武定侯府在其后,而以观棠父亲的那一官半职,想要与京中那些累世清流的书香门第攀亲,恐怕难以企及。
观棠想,若能累大伯母在延州替她寻一门亲事,叫她逃离汴京城和母亲,恐怕才是上上策,只不过这心思肯定不能叫王氏知晓,眼波流转,她开口道:“母亲千万莫要叫哥哥知晓此事,他与魏五郎乃金兰之交,他二人这几日还要聚上一聚,为哥哥离京庆贺呢。”
靠着观闳的周旋,观晏即将出任河东路巡检使,二房添了喜事,王氏这才动了心思,私下里递了结亲的意图给武定侯府。
其实……不能嫁给魏旭也没什么不好。
观棠想。
且不说两人自幼一块儿长大,实在是过于熟悉,这魏家五郎与观家二郎玩得好,自然是因为他二人性子相仿,所处的境遇也相仿:没有承袭祖业的压力,又可恩荫入仕,安富尊荣。若非还有着武将世家的那一份矜傲,她哥哥和他恐怕早就成了闻名汴京的纨绔。
只可惜要叫幼茵姐失望,她做不成她的弟媳了。
这桩隐秘的提亲很快被观棠抛之脑后,母亲忙着给哥哥整备离京的物件,观棠得了清闲,能够在屋子里练练字看看书,几日后,正巧是刘家小儿的百日宴,魏幼茵出月子,观棠自然是要出席。
在席间,她到底留了个心眼,与谏议大夫之女陈姌攀上了话。
陈姌的哥哥虽已成家数载,但她明年尚才及笄。典礼之上,必有许多清流文臣的夫人参与,若她能在那时博得几分青眼,或许日后也能择一桩让母亲满意的婚事。
更让她意外的是,陈姌与她性情相契,意趣相投。
见她二人言谈笑语间甚是融洽,魏幼茵吃味道:“三娘,恐怕再过一两年,你就要把我这个姐妹抛之脑后了。”
“我哪里敢。”观棠笑道。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魏幼茵抱来儿子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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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相看,正是满堂喝彩的时候,小家伙突然一阵啼哭,随后只听哇哇两声,呕了一地奶水。观棠就站在魏幼茵身旁,顿时衣袖半湿。
“来人,快带三娘去换一件衣服。”魏幼茵赶忙唤人。
此处不是她所熟悉的魏府,亦步亦趋地跟着仆人,直到进了屋子,看见负手立在窗畔的魏旭,观棠这才意识到她着了魏幼茵姐弟的道。
“五哥在此,我不便打扰……”她一边行礼一边想要退出去,不料魏旭轻咳了两声,房门竟在身后“啪”一声关上了。
“三娘,我先前不知你母亲有意撮合我俩,”魏旭开门见山道:“若我知道,绝不会叫母亲回绝你我亲事。”
观棠一时如鲠在喉,不知说什么是好。
不愧是自幼相识,魏旭见她面色如此,怔愣片刻便很快道:“你不愿嫁我?”
观棠斟酌道:“此事……母亲当初并未知会我。”
“若你知道,便会阻拦你母亲?”再开口,魏旭语气中难言苦涩。
观棠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魏旭转过身,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随后道:“你为何不愿嫁我?”
看着男子的背影,观棠借用王氏之言含糊道:“以魏五哥你的家世,娶一个清流世家女子更好。”
茶盏被重重搁置于案上,魏旭转过身,大步流星走到她的面前。他的个子比观晏还要高几分,男子身上的沉水香萦绕于鼻间,带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男子深吸了一气,突然放缓了声音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观棠立时摇头。
看出她并未隐瞒,魏旭突然扬唇一笑道:“那好。”
观棠一头雾水,抬头看向魏旭,只见剑眉星目的男子眸光闪烁道:“我这就去求父亲送我去信安军历练两年。待我回来,若你还未有心上人,便嫁给我,可好?”
两年?两年后她年已十六,若到那时还未嫁人离家,恐怕母亲便要日日吃不下饭夜夜睡不着觉了。
将心中所想咽了下去,观棠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向你许下这样的诺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我母亲有意将我许配人家,我无法左右她……”
“我了解你的性子,只要你愿意,即便是你母亲也拿你没辙!”魏旭打断她的话,在屋子里踱步道:“我回家便与父亲相谈此事,他老人家一直想将我送入军营,若他知晓,定然会很高兴。或者……或者我让我母亲这几日就去提亲!”
“魏五哥!”观棠忍不住喊了一声,“你冷静一些。这是婚姻大事,并非儿女戏言。况且,是否入信安军乃你自身考量,与我又有何干?”经过他二人这番对话,不知怎的,观棠竟有些打定了主意,自己不会嫁给魏旭。
魏旭的脚步停住了,他转头定定地看向观棠,随后道:“三娘,你当真不愿嫁我?”
她仍旧站在屋子最靠近门的地方,一身云水碧色罗裙,外罩葱白色的直领对襟,仿佛一朵亭亭而立的水仙,幽香清冷,招人断魂。
“三娘,你莫要后悔。”男子的语气又似赌气,又似赌咒。
后悔?
只是拒绝了一桩并不适合她的婚事,观棠并不认为自己会后悔。这十四年来,她只有一桩后悔事,只不过那件事实在无法为常人所道,最终化为一枚苦果,叫她一人吞食。
总之,那是魏旭最后对她说的一番话。没想到那次见面后,他竟先观晏一步离京,投身到了信安军水军营里,此后两年都未返回京城。
好似再次沉入那湍急的江水中,双脚临空无处着落,身畔是匆匆掠过的往昔,观棠勉力捕捉到飘散其间的一道思绪。
“三娘,你莫要后悔……”男子的声音萦绕耳畔。
是的,她又一次后悔了。
若她知道此行会失去青红,她绝不会带她南下。
看着病榻上的女子眉心越团越紧,似是被噩梦缠绕,谢闻凝视片刻,终究忍不住伸手抚过她的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