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病中孤岛

作品:《错位时空

    初冬的寒风带着铁锈般的凛冽,刮过城市灰蒙蒙的天空。流感病毒席卷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林清寒撑了几天,终究没能逃脱。


    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的痛。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即使裹着厚厚的羊绒毯蜷缩在咨询室的椅子里,也无法驱散。傍晚时分,头重脚轻的感觉如同醉酒,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回到家,体温计的水银柱清晰地停在**39.5℃**的刻度线上。


    **彻底沦陷。**


    高烧像一场迅猛的山火,瞬间吞噬了她勉力维持的清醒。属于心理医生的这具身体,显然缺乏投行经理常年高压下淬炼出的抵抗力,病毒得以长驱直入,肆意狂欢。颅骨内仿佛有铁锤在敲打,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剧痛,仿佛要裂开。肌肉酸痛,连抬手拿杯水的简单动作力都几乎要耗尽全部力气。


    林清寒挣扎着用沙哑的声音给诊所前台打了电话,又在社区医院预约系统里约到一个次日清晨的号。第二天,她将自己裹成一只臃肿的茧,口罩严实地遮住口鼻,仅露出的双眼也因高烧而布满血丝。她像个飘摇的纸片,勉强将车开到了医院。


    急诊大厅的景象让她本就混沌的意识更加眩晕。人潮汹涌,咳嗽声、呻吟声、孩童的哭闹声、疲惫焦躁的交谈声混杂成一片。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疾病特有的浑浊气息,几乎令人窒息。输液室早已爆满,连走廊两侧都挤满了挂着点滴的人。


    林清寒在喧嚣和病痛的夹缝中排了漫长的队,才在靠近卫生间、气味最不佳的角落,等到一个冰冷的塑料椅坐下。护士的动作麻利而专业,针头刺入血管的瞬间带来一丝尖锐的冰冷。药液滴入身体,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时间在消毒水味和邻座压抑的、带着痰音的咳嗽声中艰难爬行。没有**,没有安慰,周围是陌生人此起彼伏的艰难呼吸。林清寒靠在塑料椅背上,闭上灼痛的眼睛,试图用投行经理惯有的钢铁意志对抗身体的全面溃败。然而,高烧如同一场浓稠的大雾,将她牢牢困住,意志力在病魔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这半昏半醒、意识漂浮的混沌深渊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孤独感,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在这个世界,她是谁?**


    一个窃据了陌生躯壳的孤魂野鬼。没有血缘的牵绊,没有亲密的友人(心理医生的社交圈似乎和所有人都刻意保持着理性的距离),唯一算得上“联系频繁”的,是那个档案里标注着“高度危险”、“移情严重”的画家——一个“林清寒”避之唯恐不及的噩梦源头。


    **在原来的世界呢?**


    那间俯瞰城市繁华的顶层公寓,只有智能家居冰冷的响应和无休止的邮件提示音。她刚刚笨拙地、后知后觉地向程子卿递出了通往“无限可能”的钥匙,指尖甚至还未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就被命运的巨浪卷走,抛到了这片孤寂的荒滩。此刻,那个世界的程子卿,会察觉到她的消失吗?会……有一丝的牵挂吗?


    一种深切的脆弱感几乎将林清寒淹没,她发现自己像一个被放逐在无边冰海中的孤舟,举目四望,只有茫茫的绝望。无论是这个冰冷、充满未知的世界,还是那个她刚刚燃起一丝温暖希冀的故土,在她病骨支离、意识模糊的此刻,都显得如此无法依靠。


    **原来,习惯了掌控一切、以理性为盔甲的她,在病魔的獠牙下,也不过是一个渴望被照顾、害怕被遗忘的……普通人。**


    最后一滴药液流尽,拔掉针头。身体的疼痛和虚弱感没有丝毫减轻。林清寒裹紧羽绒服,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踉跄着走出医院大门。寒风如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激得她弯下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眼前金星乱冒。


    她必须开车回去。“林清寒”的公寓,是仅剩的,唯一的避难所。


    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方向盘在滚烫汗湿的手掌中变得异常冰冷沉重。视野因高烧而晃动模糊,林清寒深吸了几口凛冽刺骨的空气,强迫仅存的意志力聚焦,车子如同蜗牛般汇入车流。


    终于,车子有惊无险地停在了公寓楼下。林清寒几乎是爬出驾驶座,扶着冰冷的车门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灼痛的肺部。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爬上楼梯,每一步都像在攀登珠峰。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推开房门,熟悉的薰衣草和旧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带来丝毫慰藉。林清寒甩掉沾满寒气的外套和鞋子,踉跄着扑倒在客厅的沙发上,黑暗潮水般将她彻底吞没。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


    **嗡——嗡——嗡——**


    掉在沙发缝隙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林清寒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屏幕上。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鬼魅般跳动着。


    会是谁?心理诊所?社区医院?还是……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在寂静的房间里制造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最终,不堪其扰,林清寒颤抖着伸出滚烫的手指,划开了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


    “……喂?”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濒临极限的病态沙哑。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随即,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林医生?”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即带着一丝真切的关心,“…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怎么了?”


    林清寒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个声音……


    **程子卿!**


    **这个世界的程子卿!**


    林清寒强压下喉咙翻涌的痒意,用尽可能平稳却难掩沙哑的语调回应:“程小姐。只是普通感冒,休息一下就好。谢谢关心,我正在休息,不便……”


    “普通感冒?” 程子卿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林医生,这绝不是普通感冒!你在发烧对不对?” 她的追问精准而急迫,不像关心,更像是在确认某种掌握之中的事实。


    “我没事,真的……” 林清寒试图再次强调。


    “你在家吗?” 程子卿的问题斩钉截铁,根本不留余地,“我马上过来!” 语气里带着不容分说的掌控感。


    “程小姐!不必麻烦!” 林清寒心头警铃大作,声音因急切而更显嘶哑,“真的不需要!我……”


    “嘟——嘟——嘟——”


    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忙音。


    林清寒的心沉了下去。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巨大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高烧带来的虚弱和眩晕却让她的动作变得徒劳。冷汗浸湿了额发,带来阵阵寒意。


    一种基于本能的紧张,林清寒的大脑在混沌中艰难检索着关于这个世界程子卿的信息碎片:


    **【诊断印象:边缘型人格特质(显著)、偏执倾向、严重移情(指向治疗师)…】**


    **【治疗过程:患者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及对被抛弃的极度恐惧,对治疗师(林)存在理想化与贬低交替的复杂模式…反移情反应强烈,需谨慎处“理边界…】**


    **【转诊原因:治疗关系陷入僵局,存在潜在风险…】**


    “严重移情”、“占有欲”、“对被抛弃的极度恐惧”、“潜在风险”——这些从冷冰冰档案中提炼出的关键词,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对原主(心理医生林清寒)存在病态依赖、情绪极不稳定且边界感模糊的危险人物画像。而她,这个占据了原主躯壳的冒牌货,此刻在对方眼中,很可能就是那个“抛弃”了自己的治疗师!


    **这是一个必须高度戒备的对象。** 投行经理的本能在评估风险。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清晰、稳定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林清寒的瞳孔猛地收缩!程子卿竟然有钥匙?!这个认知让她的戒备瞬间升至顶点。


    门被推开。


    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味道传入房间。程子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深灰色长款羊绒大衣衬得她身形颀长,乌黑长发披散,几缕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


    和自己世界的程子卿有着相同的样貌,林清寒在一瞬间有些恍惚!第一次看到程子卿的资料时,林清寒以为这只是名字的巧合……


    程子卿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精准地锁定了沙发上的林清寒,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


    “林医生!”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急切,反手关上门,动作流畅自然得像回到了自己领地。


    林清寒强撑着没有后退,只是用烧得通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身体因戒备而僵硬。


    程子卿在她面前蹲下,冰凉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探向她的额头。


    “天!烧得这么厉害!” 她的眉头紧蹙,眼中翻涌着焦急,但这焦急之下,似乎沉淀着某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东西——一种“终于找到理由介入”的执着,或者“目标重新落入视线”的专注。


    “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的语气带着责备,又混杂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关切,“生病了为什么不联系我?” 程子卿的话微妙地顿住,似乎在斟酌用词,“……你曾经那样用心地帮助我,现在你病了,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程子卿的目光扫过林清寒狼狈的模样,眼神里充满了“必须由我来照顾”的坚决。


    “您躺着别动。” 她站起身,像主人一样熟稔地走向厨房,打开柜子拿出水壶,清洗,接水,按下开关。每一个动作都显示出对这间公寓的无比熟悉。


    林清寒躺在沙发上,身体因高烧而虚弱不堪,但精神却高度戒备。


    看着程子卿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那身影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不容拒绝。


    水壶开始低鸣。


    程子卿拿着水杯和几片白色药片走了回来,蹲在林清寒面前。


    “来,林医生,先把退烧药吃了!您需要降温。” 程子卿将药片和水杯递到林清寒唇边,“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像在安抚,又像在宣告,“有我在。”


    林清寒的目光扫过程子卿手中的药片——普通的OTC退烧药包装,看起来没有问题。她又看向程子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真诚的关切,但林清寒深知档案里那些描述,她不能刺激对方,尤其是在自己如此脆弱的时候。


    林清寒沉默地张开干裂的嘴唇,任由程子卿将药片放入口中,再就着对方的手喝下温水。水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程子卿满意地看着她咽下药,指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亲昵感地替她拂开额前汗湿的发丝。


    “睡一会儿吧,林医生,”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如同催眠,“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林清寒闭上眼,不是因为困倦,也不是因为信任,而是为了集中残存的精力思考对策,同时避免与那双深不见底、潜藏着未知风暴的眼睛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