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晨逐客

作品:《错位时空

    意识从沉重的黑暗深处缓慢上浮。


    林清寒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深处传来的,依旧清晰的酸痛和虚弱感,但颅骨内那柄疯狂敲打的铁锤似乎偃旗息鼓了。高烧的浓雾退去,留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被严密监视的异样感。


    林清寒动了动,喉咙的灼痛减轻了些,干渴的感觉却更加强烈。视线聚焦——她依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实柔软的毛毯。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冰凉湿润的触感记忆——退热贴?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笃、笃、笃……**


    节奏稳定,带着生活气息的韵律从厨房的方向传来——是切菜的声音。


    紧接着,是温暖的、带着谷物清甜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葱姜味道,丝丝缕缕地飘进客厅,驱散了房间里的病气


    林清寒的心猛地一紧!戒备感瞬间回笼。她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视线投向厨房的方向。


    半开放式的厨房里,晨光透过窗户,给那个忙碌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程子卿背对着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属于原主的米色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铅笔挽在脑后,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正专注地站在料理台前,一手按着砧板,一手握着刀,动作流畅地切着姜丝和葱花。灶台上,一个小砂锅正冒着腾腾热气,浓郁的谷物香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这一幕,宁静、温馨,甚至带着点……动人的烟火气。


    然而,林清寒心底却升起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与不适感。


    **关心是真切的。** 她能感受到对方照顾她退烧、给她盖毯子、现在又在准备早餐的举动里,那份实实在在的、想要照顾她的意愿。


    **但姿态太过熟稔。** 程子卿在这个空间里的行动,流畅得如同呼吸。她有自己家的备用钥匙(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边界侵犯!),知道水壶、杯子的位置,知道毛毯收在哪里,现在更是自然地穿上了原主的衣服,使用着她的厨房,仿佛这里是她自己的领地。这种毫无障碍的侵入感,扎在林清寒敏感的神经上,让她刚刚因退烧而稍有放松的戒备心,瞬间又绷紧到了极致。


    这份“熟稔”,是建立在原主(心理医生林清寒)和这个程子卿之间怎样的关系之上?那些档案里的“移情”、“依赖”、“边界模糊”……在此刻具象化,林清寒感到一种深沉的、私人空间被侵占的窒息感。


    程子卿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晨光勾勒着她柔和却略显苍白的侧脸,眼神在接触到林清寒时,瞬间亮起,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喜悦。


    “林医生!醒了?感觉怎么样?” 程子卿快步走到沙发边,很自然地伸出手,要探向林清寒的额头。


    林清寒几乎是本能地、不着痕迹地向后靠了靠,避开了那只手,同时清了清依旧沙哑的嗓子:“好多了,谢谢程小姐照顾。” 林清寒的语气保持着疏离和礼貌,目光平静地看着程子卿,“麻烦你了,还让你在这里守了一夜。”


    程子卿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关切覆盖过去:“看到你退烧,我就放心了。” 程子卿收回手,转身又走向厨房,“粥马上就好,您必须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程子卿盛了一碗熬得软糯晶莹的白粥,撒上细碎的姜末和翠绿的葱花,又配了一小碟清爽的凉拌小菜,小心翼翼地端到沙发旁的茶几上。


    “您试试,温度应该刚好。” 她将勺子递给林清寒,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林清寒看着眼前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粥,胃里传来饥饿的信号。她接过勺子,低声道:“谢谢。”


    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带着姜的微辛和葱的清香。林清寒默默地吃着,胃里逐渐充盈的暖意和身体被照顾后的舒适感,与她精神上紧绷的戒备形成了奇异的割裂。


    程子卿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她吃,眼神专注,嘴角带着满足的弧度。她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这样安静地陪伴着。这沉默的陪伴,在晨光中,竟也透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一碗粥很快见底。林清寒放下勺子,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她抬起头,看向程子卿,语气依旧保持着客气和距离感:“程小姐,非常感谢你的照顾。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实在不敢再耽误你的时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程子卿身上那件属于原主的家居服。


    逐客令下得委婉,但清晰。


    程子卿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清寒,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之前纯粹的喜悦和关切退去,露出底下某种更复杂、更幽暗的情绪——是失望?是不解?还是……被拒绝后隐隐的刺痛?


    “林医生,” 程子卿开口,带着一种执拗的坚持,“您真的不需要我了吗?您现在还很虚弱,需要人照顾……”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林清寒打断她,声音平静而坚定。她直视着程子卿的眼睛,清晰地划下界限,“程小姐,你已经被转诊给王医生了。我们之间,不再是医患关系,你这样的来访,不合适。”


    “不合适”三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割裂了空气中那点残存的温情。


    程子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几秒后,程子卿缓缓站起身,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冻结了。


    “我明白了,林医生。” 程子卿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带着刻意维持的礼貌,“那您好好休息。粥在锅里温着,您饿了可以再吃。”


    程子卿没有再看林清寒一眼,默默地换好衣服,开门,走了出去。


    林清寒靠在沙发上,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气。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存在,但精神上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得以片刻松弛。私人空间被侵占的窒息感随着程子卿的离开而消散。


    她起身,想去厨房倒了杯水。走过茶几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刚才程子卿坐过的单人沙发。


    沙发上,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毛糙的速写纸。


    林清寒走过去,拿起那张纸,缓缓展开。


    纸上,用炭笔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女人的侧影——蜷缩在沙发上,眉头微蹙,额发汗湿地贴在脸颊上,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画风简约,精准、传神,瞬间将林清寒拉回昨夜病痛交加的狼狈时刻。


    画的右下角,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力道很重的小字:


    **“好好休息,不许再推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