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泰资本，顾行远独立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隔绝了外间的喧嚣。他站在落地窗前，手机贴在耳边，里面传来的却只有冰冷而规律的“嘟…嘟…”忙音，以及那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挂断电话，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此刻微蹙的眉头和眼中一丝罕见的、难以解读的沉郁。


    林溪的辞职信像一枚投入深水炸弹，在他精密规划、一切尽在掌控的世界里炸开一个巨大的、冒着浓烟的窟窿。那四个字——“回乡务农”——每一个音节都荒谬得刺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再次划亮屏幕，指尖停留在人事部Maggie陈发来的那条信息上：【顾总监，紧急情况。林溪刚刚提交辞职信，放弃留用机会！理由：回乡务农。】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他转身，目光投向办公室外那片开放式区域，林溪那个靠窗的工位依旧空着。


    那个位置，曾是他视线不经意扫过时，总能捕捉到高效运转的身影和专注侧脸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台冷冰冰的电脑和几摞堆放整齐、似乎随时等待主人归来的文件。


    顾行远无法理解。恒泰的Offer，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触及的起点？她在大赛中展现的锋芒，在项目里表现出的敏锐和韧性，都清晰指向一条通往商业精英的金光大道。


    回乡？务农？这巨大的反差，像一个充满恶意又无法破解的谜题。他第一次感到一种事情彻底失控的烦躁，以及一种被愚弄的……荒谬感？


    是为了更高的薪酬？竞争对手的恶意挖角？还是某种他不了解的家庭变故？无数个理性的猜测在脑中盘旋，又被一一推翻。最终，那个在决赛舞台上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超越比赛本身的孤注一掷的疲惫，那个在咖啡角她扶住实习生时流露出的、与冰冷职场格格不入的、下意识的关怀，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也许，答案从一开始就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失控感令人不悦，但解决难题才是他的本能。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Maggie，林溪的离职流程，按公司规定走。但她的工作交接，必须由我亲自确认完成度。另外，把她入职时登记的紧急联系人信息发给我。”


    两天后，恒泰资本战略部办公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告别氛围。林溪的工位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几个平日里被她的高效和严格“卷”得苦不堪言的同事，此刻却围在她旁边，七嘴八舌。


    “小溪，真走啊？太突然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分析师一脸惋惜，“你走了，Maggie姐的炮火又要对准我们了，想想就头大……”


    “就是啊，林溪，你这决定……也太猛了！”另一个同事啧啧感叹，“回去种地？我的天，你可是咱们这届实习生里最被看好的！顾总监都……”


    提到顾行远，说话的人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还偷偷朝总监办公室的方向瞄了一眼。


    林溪正有条不紊地将最后几份个人物品——一个用了很久的保温杯、一盆小小的绿萝、几本专业书籍——收进一个结实的纸箱里。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得体的微笑，听着同事们的惋惜和不解，既不刻意疏离，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她抬起头，目光清亮，语气真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项目资料我都整理好了，电子版发到了共享盘，纸质文档也按项目归档完毕。后续如果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邮件问我。”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出“交接已完成”的信号。那笑容温和，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挽留和探究都挡在了外面。同事们面面相觑，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得纷纷送上几句“前程似锦”、“常联系”之类的客套话，慢慢散开了。


    就在林溪抱起纸箱，准备转身离开时，磨砂玻璃门无声地滑开了。


    顾行远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步伐沉稳，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林溪和她手中的纸箱。整个办公区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同事们瞬间噤声，目光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


    林溪的脚步顿住，抱着箱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迎向顾行远的目光，脸上那层职业化的微笑淡去，只剩下一种坦然的平静。


    “顾总监。”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顾行远在她面前站定，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标准的职场社交距离。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突然偏离运行轨迹的重要资产，又像是在试图从她平静的表情下挖掘出那个荒谬决定的蛛丝马迹。


    “决定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是纯粹的上司对下属离职的例行确认。


    “是。”林溪的回答同样简洁有力，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周围的同事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顾行远没有再追问原因，也没有任何挽留的客套。他只是点了点头，公事公办地开口：“你的工作交接，我看过了。很清晰。”


    “谢谢顾总监认可。”林溪的语气平淡无波。


    “祝你，”顾行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最后一秒，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在新的领域一切顺利。”


    “谢谢。”林溪再次颔首，不再多言。她抱着那个承载着她短暂都市精英生涯最后痕迹的纸箱，挺直脊背，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转身走向电梯间。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没有丝毫迟疑和留恋。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恒泰资本那个冰冷高效的世界。


    电梯下行，失重感传来。林溪看着光滑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职业套装，一丝不苟的发髻，平静无波的表情。她闭上眼，几秒钟后，再睁开时，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沉静下来，像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甲。


    星城高铁站，人潮汹涌。


    林溪拖着一个半旧的28寸大行李箱，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挤在开往南方小城“青禾”的检票队伍里。她换下了那身精致的职业套装，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和一双舒适的运动鞋，长发随意地扎成马尾，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手机震动，是方妍初的信息轰炸：


    【到哪了娘娘？】


    【朕派去接驾的御辇（一辆破三轮图片.jpg）已经候着了！】


    【图片.jpg】图片里是方妍初搞怪的自拍，背景是乡下土路和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配文：【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对了，你家林霄哥哥听说你要回来，一大早就跑去镇上买你最爱吃的那家桂花糕了！啧啧啧，这殷勤劲儿~】


    林溪看着照片和文字，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御辇？林霄哥哥？还有那片熟悉的、充满生机的绿意……属于家乡的气息，隔着屏幕扑面而来。她快速回复：【已上车，勿念。让御辇稳着点，别把本宫颠散架了！至于桂花糕…替我谢谢霄哥。】


    按下发送键，她抬起头。巨大的电子屏上闪烁着即将发车的车次信息。广播里响起甜美的女声：“开往青禾方向的G127次列车开始检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