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CBD，恒泰资本大厦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永不落幕的璀璨灯河，窗内是恒温恒湿、纤尘不染的精英世界。


    林溪坐在靠窗的工位上，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是某家拟IPO生物科技公司的财务尽调报告。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成一丝不苟的低髻，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上冰冷的数据流。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偶尔停下来，拿起桌上的黑咖啡抿一口，眉头微蹙地盯着某个数据异常点。办公室里只有键盘敲击声、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构成一幅标准高效、冰冷有序的都市职场图景。


    “林溪，Maggie姐让你把‘瑞腾医疗’的估值模型终稿发她邮箱，下午两点前，国际部会议要用。"邻座同事探过头，压低声音提醒。


    “好，五分钟。"林溪头也没抬，指尖在触摸板上精准滑动，调出文件，目光如扫描仪般飞速掠过最后的几页附录。


    “啧啧，你这效率，简直是行走的人行CPU。"同事感叹，“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了什么。"


    林溪没接话，只是专注地完成发送。邮件“咻"地一声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刚落下，她的手机在桌面边缘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


    手指划开。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像素不高，带着明显的乡村气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金色稻田，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在夏末的阳光下闪耀着温暖而饱满的光泽。稻田尽头，是一排排灰瓦白墙的农舍，屋顶上炊烟袅袅升起，融化在湛蓝如洗的天空里。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流过田埂，河边几个模糊的、嬉闹的孩童身影。照片的角落，隐约可见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下似乎有个佝偻着背的身影在歇息。


    画面宁静，质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一种与这钢筋水泥森林格格不入的、近乎原始的温暖。


    林溪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镜片后那双永远冷静理智、高速运转处理着冰冷数字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融化了一瞬。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和向往，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她眼底极快地扩散又消失。


    她面无表情地锁上手机屏幕，将那张照片连同那一丝异样的情绪，一同按熄在黑暗里。仿佛那只是手机屏幕一次无关紧要的闪烁。她重新将视线投向电脑屏幕上冰冷的财务表格，手指再次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哒哒哒的声音清脆而规律。


    然而，就在她端起咖啡杯，准备再喝一口提神时，动作却微微顿住。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手机黑掉的屏幕。那幅金色稻田的画面，像一枚小小的种子，顽固地扎根在她脑海深处，悄然释放着一种与这间冰冷办公室、与眼前这些数字报表截然不同的气息。


    “林溪，"一个温和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瑞腾’的模型，核心假设里关于政策风险的敏感性分析，你给的区间是5%-12%，依据是什么？"


    林溪几乎是瞬间切换回工作状态，后背挺直，转过身，脸上是无可挑剔的专业微笑：“顾总监。"


    顾行远站在她工位旁，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的浅蓝色细条纹衬衫，袖口处一枚简洁的白金袖扣闪着冷光。他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林溪刚发出去的估值模型。


    “依据是过去五年同类医疗器械审批的平均通过率波动，叠加了医保目录动态调整的影响因子，"林溪语速流畅地解释，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划动，调出几份支撑文件，“尤其是去年出台的DRG/DIP支付方式改革试点数据，对中高端耗材的价格压力是持续的，我们取了相对保守的加权值…"


    她条理清晰地阐述着，逻辑严密，数据扎实。顾行远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脸上，又似乎穿透了她，落在那些复杂的数据和逻辑链上。他的表情很专注，是纯粹的工作状态下的审视。


    林溪汇报完毕，等待着他的反馈。


    顾行远的目光却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痕迹——也许是镜片后眼底残留的一丝极其淡薄的、与高强度工作无关的倦意？或者仅仅是他的一种错觉？


    “分析很扎实。"顾行远最终点头，语气是公事公办的肯定，“不过，‘瑞腾’主打的骨科植入物，在集采压力下，下沉市场的渗透速度可能比你预估的要快。把三四线城市终端渠道的铺货成本和效率变量，再单独拉个敏感性分析出来，下午四点前给我。"


    “明白。"林溪干脆利落地应下。


    顾行远转身离开，走向他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林溪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才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重新面对屏幕。她点开一个新的数据表格，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准备开始新的分析任务。


    只是这一次，她的效率似乎比刚才慢了那么几秒。在等待一个大型数据透视表加载的间隙，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边缘，目光再次短暂地失焦，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屏幕和冰冷的数据，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金色的稻田，有袅袅的炊烟，有夏末微醺的风拂过沉甸甸的稻穗......


    那画面如此清晰，带着泥土和阳光的气息，固执地萦绕着她。


    恒泰资本顶层的咖啡角，弥漫着昂贵咖啡豆的醇香。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星城令人目眩神迷的天际线。


    “说真的，"张弛自顾自地靠在吧台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刚才路过你们战略部，看到那个林溪了没？啧啧，真够拼的，听说她手上同时跟三个项目？Maggie手下那群老油条都快被她卷哭了。恒泰的实习生都强悍得这么变态吗？可想而知你们战略部的人都是些什么怪物。"


    顾行远抿了口咖啡，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效率高是好事。"


    “效率高当然好，但你不觉得她有点…太紧绷了？"张弛夸张地做了个“勒紧"的手势，“像根随时会崩断的弦。上次庆功宴，所有人都玩疯了，就她，十点刚过就溜了，说是要回去核对数据。一点烟火气都没有，白瞎了那张漂亮脸蛋。"


    顾行远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想起了决赛舞台上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和孤注一掷，想起了刚才她汇报时镜片后那丝淡得几乎不存在的倦意。张弛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某种他早已留意却未曾深究的违和感。


    “每个人释放压力的方式不同。"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也是，不过倒是有点好奇，这样的人私下会怎么放松。"张弛耸耸肩，换了话题，“对了，听说‘启明星’那个AI医疗项目，你很有兴趣？那可是块硬骨头，技术门槛高，烧钱快，风险不小。"


    “高风险通常伴随高回报。"顾行远的目光锐利起来，话题转向了他熟悉的领域，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复杂的商业逻辑才是他舒适区的核心，“‘启明星’的核心团队有斯坦福和MIT的背景，算法框架有独到之处，专利壁垒也够高。他们现在缺的是产业落地的经验和足够的资金打通临床验证的最后一公里。恒泰如果能抓住机会，提前卡位…"


    他流畅地分析着项目的优劣势、市场前景和可能的投资策略，思维清晰，逻辑严密，展现出绝对的掌控力和对成功的强大自信。张弛听着，不时点头，也被他的专业气场带入了状态。


    两人正聊着，顾行远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咖啡角入口。林溪的身影正匆匆走过，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袋，步履快而稳，目标明确地走向复印间。她的侧脸在顶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绷紧，眼神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节奏里。经过咖啡角时，她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眼里面悠闲喝咖啡的众人。


    就在她即将走过入口的瞬间，一个抱着一大摞摇摇欲坠文件盒的实习生慌慌张张地从另一头冲出来，眼看就要和林溪撞个满怀！


    “小心！"张弛下意识地低呼一声。


    顾行远的目光也瞬间聚焦。


    林溪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实习生惊呼的同时，她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侧后方的危险。她没有慌乱地躲闪，反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左脚为轴，身体极其灵巧地向内侧旋了半步，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稳稳地托住了实习生手中那摞即将倾倒的文件盒底部！


    哗啦的倾倒声被扼杀在摇篮里。文件盒只是晃了晃，几份散落的纸张飘落下来。


    “对…对不起！林师姐！对不起！"实习生吓得脸都白了，语无伦次。


    林溪已经稳稳扶住了文件盒，左手也顺势接住了飘落的纸张。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快速检查了一下文件盒的稳固性，然后才看向惊魂未定的实习生，声音不高，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没事。下次抱这么多东西，走慢点，注意看路。"


    她把散落的纸张理好，轻轻放回实习生抱着的文件盒最上面，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不耐烦。做完这一切，她才微微侧身，让开通道，示意实习生先走：“去吧。"


    实习生感激涕零地抱着文件盒，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走了。


    林溪则弯腰，捡起地上最后一张飘落的打印纸——那是某份报告扉页的封面。她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标题，便将其对折，随手塞进了自己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和助人的举动，不过是她高速运转的工作日程表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甚至没有向咖啡角这边看一眼，便径直走进了复印间。


    张弛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咂咂嘴：“嚯！身手够敏捷的啊！这反应速度，练过吧？"


    顾行远没有说话。他端着咖啡杯，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复印间那扇已经关上的磨砂玻璃门。刚才林溪托住文件盒、安抚实习生、捡起纸张塞进口袋的一系列动作，在他眼前清晰地回放。


    她的动作快、准、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感。对那个明显是“弱者"的实习生，她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简洁有效的帮助和一句平静的提醒。那种自然而然的、不带任何施舍意味的关怀，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顾行远精密运转、以效率和利益为最高准则的世界观里，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她面对弱者时下意识的反应…似乎和她在赛场上、在办公室里展现出的那种锐利、冷静、甚至有些紧绷的状态，不太一样？


    一丝极其隐晦的探究，悄然浮现在顾行远深邃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