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薯(上)
作品:《北方的笔友》 日子在等待与日常的缝隙里流淌,图书馆偶遇后的雪松香渐渐沉淀成心底的浅痕。苏荔不再频繁刷新手机,却会在晨光漫进教室时,下意识将钢笔在指间转上几圈,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山与信里那些带着毛边的字迹。
她重新扎进集邮册与习题集交织的生活。午后的课间,苏荔常和江圆挤在小卖部的暖炉旁,听她眉飞色舞地讲新追的乐队,偶尔被硬塞一颗草莓味糖果。暮色降临时,她会跟着江圆去认识更多同兴趣爱好的朋友。
信件依旧不规律地到来。有时是隔周就收到印着天坛飞檐的明信片,山与用俏皮的简笔画记录着他尝试复刻《随园食单》却把桂花糕蒸成炭块的糗事;有时却要熬过整个梅雨季,才等来带着潮意的信封,寥寥数语写着"在临摹瘦金体,总写不出你的洒脱"。每当等待变得漫长,她就翻出两人往来的信件,把泛黄的信纸铺在洒满阳光的窗台,看着那些文字在光影中呼吸。
某个冬日里,白炽灯在作业本上投下暖晕,苏荔终于解出最后一道导数题时,窗外的月亮已经攀上中天。她哈出白雾在玻璃上画小太阳,突然想起山与信里写的“冬夜最宜烤物”,肚子适时发出咕噜声。裹紧羽绒服冲下楼,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却吹不散她奔向烤红薯摊的雀跃。当捧着滚烫的红薯往回走拐进小区时,一黑色奥迪的车灯突然刺破夜色,引擎熄火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车门打开的刹那,苏荔的脚步僵住了。黑色羽绒服、红围巾、压低的黑色口罩,那人下车时围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半张下颌线让她呼吸一滞——和图书馆门口擦肩的身影,还有游乐园雪夜中模糊的轮廓,在此刻诡异地重叠。男人转身的动作惊起苏荔记忆深处的涟漪,他抬手整理围巾的姿态,分明是山与在信里画过无数次的闲适模样。
红薯的温度透过纸袋灼着掌心,苏荔看着那人走向单元楼,黑色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他口袋里露出半截信封的边角,牛皮纸的纹理在雪光中若隐若现,像极了他们最初通信时用的信笺。冷风卷着雪粒扑进领口,她却感觉不到寒意,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望着那抹黑色消失在楼道拐角,烤红薯的热气氤氲了眼眶,分不清是期待还是不安在胸腔里翻涌。
苏荔捏着半凉的烤红薯站在玄关,指节被牛皮纸袋勒出红痕。外公戴着老花镜整理集邮册,邮册翻动的窸窣声里飘来一句:"对门单元今天搬来新邻居,说是北方来的,家里俩儿子,小的和你一般大,读高中呢。"
她脱鞋的动作顿了顿,羽绒服上的雪粒簌簌落在地板。记忆里那辆黑色奥迪的尾灯突然在眼前炸开,还有那人围巾下若隐若现的下颌线,此刻都与外公的话绞成乱麻。"哦。"她含糊应着,喉咙发紧得厉害,连烤红薯甜腻的焦香都变得呛人。
苏楠从书房探出头,镜片闪过冷光:"别把雪水蹭得到处都是。"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发动的声响。苏荔猛地扑到窗边,却只看见黑色车身拐出小区,尾灯在雪幕里晕成两点猩红。风拍打着玻璃,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额头抵在了冰凉的窗面上,呼吸在玻璃上凝结成雾,渐渐模糊了楼下空荡的停车位。
深夜,台灯下摊开的信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苏荔握着钢笔悬在"山与"二字上方,墨迹在纸面晕开成深色的圆。手机在桌角震动,山与的头像跳出来:"今天试做冻梨,差点把牙硌掉。"她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突然想起傍晚那人口袋里露出的牛皮信封——或许此刻,同样的信纸正躺在隔壁单元某扇亮着灯的窗后,等待被钢笔尖赋予温度。
第二天清晨,苏荔抱着一摞作文本走向讲台,发梢还沾着未落的雪粒。教室后门突然被撞开,裹挟着寒气的风卷着雪片扑进来,她踉跄着后退半步,作文本哗啦散落一地。
"抱歉。"低沉的嗓音带着北方特有的尾音。苏荔抬头的瞬间,钢笔从指间滑落——来人穿着藏青色校服外套,黑色围巾松松垮在脖颈,眉眼被晨光镀上层薄金,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冰晶。他弯腰捡作业本时,垂落的刘海下露出的眼睛,竟比记忆里寒潭般的墨玉更清冽几分。
"同学,你的..."苏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男生将整理好的作文本递过来,指节上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极了山与在信中提过,被糖炒栗子铁锅烫伤的印记。教室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江圆从座位上跳起来:"这不是论坛里的..."
"我是高屿,转学生。"男生直起身,目光掠过苏荔泛红的耳尖,在她胸前晃动的校牌上稍作停留。粉笔灰在光束里翻飞,他转身走向空位时,黑色围巾扫过她手背,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混着淡淡的墨味扑面而来,比图书馆那次更浓烈,更真实。
苏荔攥紧作文本,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黑板上方的电子钟显示7:50,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山与的新消息跳出来:"今天起得太早,在路口买了红糖糍粑,可惜没人分。"她望着高屿被阳光勾勒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夜那个揣着牛皮信封的神秘身影,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