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装成熟的男人才更有韵味

作品:《盛大余火

    巷口的路灯坏了三天,青石板路浸在月光里,像泼了一地的银汞。关至峪掏出钥匙开门时,指腹触到锁孔里的锈迹——这扇木门跟了他们快十年,从济南搬来时特意拆了带走,门轴早就松了,推开时总发出“吱呀”的呻吟,像位喘着气的老人。


    “哥,帮我拿下画筒。”关嘉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被夜风冻出来的鼻音。他背着半人高的画板,怀里还抱着卷成筒的学生作业,肩膀被压得微微下沉。


    关至峪接过画筒时,指尖擦过弟弟的手背,凉得像浸过井水。“不是让你把画寄存在学校?”他皱眉,把画筒往门里送了送。


    关嘉屿没接话,脱鞋时故意用鞋跟磕了磕关至峪的拖鞋,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客厅的灯是暖黄色的,照着墙上贴满的画——有母亲年轻时的素描,有他初学画时歪歪扭扭的静物,还有关至峪去年画的巷口雪景,屋檐下的冰棱被画得像串透明的星星。


    “我煮了姜汤。”关至峪往厨房走,白衬衫的后领被夜风掀起,露出一小片干净的脊背。关嘉屿盯着那处看了两秒,忽然笑着跟上去:“还是哥疼我。”


    厨房的瓷砖泛着潮气,砂锅在灶上咕嘟作响,姜糖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香漫出来。关至峪正弯腰调火,后腰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关嘉屿挤过来拿碗,胳膊肘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腰线。


    “当心烫。”关至峪往旁边让了让,把盛好的姜汤递给他,指尖沾着的水珠滴在弟弟手背上,像颗冰凉的吻。


    关嘉屿捧着碗没喝,反而凑得更近了些。他比哥哥高小半个头,视线正好落在关至峪的锁骨处,白衬衫领口被热气蒸得微微敞开,能看见锁骨窝里陷着的阴影。“哥,”他忽然开口,声音被水汽熏得有点哑,“今天那个女生说,橡皮屑像星星的时候,你睫毛上沾着炭灰,比星星还亮。”


    关至峪正擦着灶台的手顿了顿,侧脸有点发烫。“胡说什么。”他转身去洗锅,水流哗哗地响,盖过了心跳声——这孩子从小就会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小时候夸他画的太阳像糖,长大了变本加厉,眼神亮得像揣着团火,专往人心里烧。


    关嘉屿却跟过来,倚在门框上笑。他喝了口姜汤,舌尖卷着滚烫的甜辣,目光落在哥哥的手上——那双手常年握画笔,指腹结着薄茧,虎口处总沾着洗不掉的炭灰,却能画出最温柔的光。


    “哥,你腕上的红绳松了。”他忽然伸手,指尖绕过关至峪的手腕,轻轻将那根褪色的绳子系紧。动作很慢,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哥哥的皮肤,像羽毛扫过心尖。


    关至峪的背僵了一下,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声变得格外清晰。“好了。”他低声说,抽回手时带倒了旁边的洗洁精瓶子,透明的液体在瓷砖上漫开,像摊没来得及擦的月光。


    关嘉屿弯腰去捡,手背蹭过关至峪的腰侧。“哥,”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哥哥的衬衫,“你说,咱们今天找到的光,够不够照亮这条巷子?”


    他的睫毛很长,被厨房的灯光映出淡淡的影,落在关至峪的手背上。关至峪忽然想起下午在操场,弟弟举着学生的画笑时,眼里的光比画里的十七个太阳还亮。这孩子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藏着一堆没说出口的委屈,却总想着把光分给别人。


    “够了。”关至峪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再加你画的那些,能把屋顶都掀了。”


    关嘉屿“嗤”地笑出声,直起身时故意往他怀里靠了靠,姜汤的热气呼在关至峪的颈窝:“那下次,我画个太阳给你挂床头,省得你总说夜里写教案看不清。”


    “胡闹。”关至峪推开他,脸上却带着笑。他转身往客厅走,听见身后传来画板倒地的轻响,接着是弟弟“哎呀”的叫声,带着点故意撒娇的意味。


    客厅的旧沙发上铺着条格子毯,是母亲织的,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关嘉屿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手里转着支炭笔,鞋尖还沾着巷口的泥土。“哥,明天去老街,我想画那家修鞋铺的老伯伯。”他忽然说,“上次路过看见他给鞋子钉掌,锤子敲下去的时候,铁屑在光里飞,像烟花。”


    关至峪在他身边坐下,翻着今天的学生作业。“可以。”他指尖划过那张清洁工阿姨的画,“顺便让他们看看,补鞋的线也能绣出花。”


    关嘉屿忽然凑近,下巴几乎搁在他的肩膀上。“哥,你看这个。”他指着画里扫把划出的火焰,“我偷偷加了几笔,像不像小时候你教我画的篝火?”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关至峪的耳尖微微发烫。他侧过头,正好撞进弟弟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客厅的灯,像盛着两盏小小的暖炉。“像。”他说,声音有点干。


    关嘉屿却没移开视线,反而笑了笑,伸手碰了碰他的睫毛:“哥,你睫毛上有根灰。”指尖落下来时,却轻轻蹭过他的眼下,像片羽毛停了停,又倏然飞走。


    关至峪猛地别过脸,假装去看窗外。月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在地板上画了道银线,像条没关紧的门缝。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弟弟转笔的轻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不早了,睡吧。”他站起身,衣角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画纸——是下午关嘉屿画的他,站在礼堂的光影里,白衬衫被阳光染成了金红色,腕间的红绳被特意画得亮了些,像条跳动的火苗。


    关嘉屿没动,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哥,晚安。”


    “晚安。”关至峪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


    卧室门关上的瞬间,关嘉屿才缓缓躺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裂纹笑。他摸出藏在口袋里的橘子糖,是下午女生给的那颗,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他知道哥哥没懂。那些看似玩笑的靠近,那些带着试探的触碰,那些藏在“光”里的话——其实是他攒了许多年的勇气,像小心翼翼画在画纸角落的秘密,既怕被发现,又怕永远藏在阴影里。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在替谁保守着心事。关嘉屿把糖纸叠成小小的星星,放进哥哥的速写本里——明天早上,他会看见的吧?或许会笑着说“多大了还玩这个”,或许会愣一愣,指尖划过那道被折得整齐的折线。


    没关系。他想。反正日子还长,光也会慢慢亮起来的。


    隔壁卧室里,关至峪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落在速写本上。他指尖抚过弟弟画的那道红绳,忽然想起刚才在厨房,弟弟低头系绳时,发间飘来的洗发水香味,像巷口凌霄花的甜香,轻轻缠上了心头。


    他拿起笔,在空白页上画了颗小小的太阳,旁边添了行小字:


    “今天的光,有点甜。”


    夜风穿过窗缝,吹得台灯轻轻摇晃,把那行字的影子,映在了墙上。


    晨光爬上窗台时,关至峪是被笔尖划纸的声音弄醒的。


    他睁开眼,看见窗帘缝里漏进的光斑在地板上移动,像只蹑手蹑脚的猫。客厅传来沙沙声,混着老座钟“咔哒”的走动声,是关嘉屿在画画——这孩子总爱在清晨开工,说晨光最软,能把炭笔的硬线条都泡得发暖。


    关至峪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书桌上的速写本摊开着,昨晚画的小太阳旁边,多了颗用糖纸叠的星星,橘色的,边角被压得很平,显然是被人仔细摆弄过。他指尖捏起那颗星星,糖纸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忽然想起昨晚弟弟靠在他怀里时,姜汤的热气落在颈窝的温度。


    “醒了?”关嘉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未干的颜料痕迹,像不小心泼上去的晚霞。


    关至峪把星星塞进抽屉,指尖还沾着糖纸的余温:“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关嘉屿走进来,手里举着张画,“给你看这个。”


    画纸上是条巷子的速写,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侧的老房子挤挤挨挨,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在风里飘,像面小小的旗。最妙的是光——晨光从屋顶的瓦片缝里漏下来,在地上织成金网,连墙角的青苔都泛着湿漉漉的亮。


    “这是……”关至峪认出画里的地方,是他们以前住的济南老巷。


    “昨晚梦到的。”关嘉屿把画递给他,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梦里你牵着我去买豆浆,老板娘给的糖三角烫得人直跳脚。”


    关至峪的喉结动了动。那时候母亲刚走不久,他每天天不亮就牵着弟弟去巷口买早点,老板娘总多塞个糖三角,说“给孩子补补”。有次关嘉屿被烫得哭了,却攥着糖三角不肯撒手,说“要留给哥哥”。


    “画得好。”他轻声说,指尖抚过画里晾衣绳上的蓝布衫——那是母亲最喜欢的一件,后来搬家时弄丢了,弟弟念叨了好久。


    关嘉屿忽然笑了,往他肩上靠了靠:“那哥今天的速写课,要不要讲讲‘回忆里的光’?”他的头发蹭过关至峪的下巴,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比如糖三角烫嘴时的热气,比如老风扇转起来时,光影在墙上跳的舞。”


    关至峪侧身躲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衬衫:“别闹,该去学校了。”


    关嘉屿却伸手拉住他的衣角,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哥,你说要是把济南的巷子画成系列,会不会有人喜欢?”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就叫……《Love》。”


    关至峪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弟弟眼里的期待,忽然想起昨晚那颗橘子糖的甜,想起画里漏下的晨光,想起这孩子总把心事藏在画笔后面的模样。


    “会的。”他说,“肯定会的…”


    巷口的早点摊飘来油条的香气时,两人已经走在了青石板路上。关嘉屿背着画板,嘴里叼着半根油条,含糊不清地跟关至峪讲今天的写生计划:“先去修鞋铺,老伯伯的锤子早上反光最好;再去裁缝店,老板娘剪布料的剪刀能映出彩虹……”


    关至峪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弟弟被晨光染成金棕色的发顶。这孩子走路总爱晃肩膀,像只没牵绳的小狗,却会在过马路时下意识往他身边靠,鞋尖踢到石子时,会偷偷看他有没有皱眉。


    走到修鞋铺门口时,老伯伯正蹲在小马扎上敲钉子,铁锤落下的瞬间,铁屑在光里飞,真像关嘉屿说的烟花。几个背着画夹的学生已经等在那里,穿格子裙的女生举着画本冲他们招手,眼镜片反射着朝阳的光。


    “关老师早!”


    “嘉屿哥早!”


    关嘉屿笑着挥手,把嘴里的油条咽下去:“都动笔了?让我看看谁偷懒。”他凑到穿汉服的女生身后,指着她画里的锤子说,“这里的光要再硬一点,像小刀子似的扎下来。”


    关至峪站在一旁,看着弟弟指导学生的样子。他的侧脸在晨光里格外清晰,嘴角噙着笑,讲起光影时眼里的光比谁都亮。有学生偷偷问:“嘉屿哥,你跟关老师是不是双胞胎啊?都这么会画画。”


    关嘉屿挑眉,故意往关至峪身边凑了凑,肩膀几乎贴在一起:“不是,但我哥的本事,我全会。”他转头看向关至峪,眼里带着点狡黠的笑,“包括……怎么画出让人心里发烫的光。”


    关至峪的耳尖微微发烫,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教学生就好好教。”


    学生们笑起来,画纸翻动的声音混着铁锤的叮当声,在巷子里漾开。关至峪走到裁缝店门口,老板娘正踩着老式缝纫机,踏板上下翻动,银针穿过布料时,线头带着光跳出来,像条细小的银蛇。


    他拿起速写本,笔尖刚落下,就听见身后传来关嘉屿的声音:“哥,你看这个。”


    关至峪回头,看见弟弟举着画本冲他笑,纸上是他刚才站在修鞋铺前的侧影,晨光落在他的肩上,把衬衫的褶皱都画成了温柔的弧度。画角还添了只叼着油条的麻雀,歪着头看他,傻气又可爱。


    “胡闹。”关至峪嘴上说,却把自己的画本往身后藏了藏——他刚才画的,正是关嘉屿凑在女生身边指导的样子,发梢的碎光被他用留白的方式画出来,像撒了把金粉。


    关嘉屿却眼尖,伸手抢过他的画本:“哟,偷偷画我呢?”他翻着画页,忽然停在某一页,眼睛亮了,“哥,你画的济南巷子,比我那个还细!”


    那是关至峪昨晚失眠时画的,墙角的青苔,屋檐的冰棱,甚至连巷口早点摊的帆布棚都画得清清楚楚。他本想藏着,没料到被发现了。


    “随手画的。”他说。


    关嘉屿却把画本抱在怀里,像得了宝贝:“那我们一起画吧?你画白天,我画夜晚;你画巷子,我画里面的人……”他说着,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吹走,“画完了,我们就办个展…。”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落在两人交叠的画本上,把关嘉屿的字迹晒得发烫。关至峪看着弟弟眼里的光,忽然觉得,或许有些没说出口的心事,不必非要挑明。就像这巷子的光,有时明有时暗,却总能照亮前路;就像他们的画,一个藏着温柔,一个带着热烈,合在一起,就是最完整的光。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晨光拂过纸面,“就这么定了。”


    关嘉屿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烟花。他伸手,飞快地握了握关至峪的手,又立刻松开,指尖的温度却像烫了个印,烙在了关至峪的掌心。


    “那我去招呼学生了!”他转身跑向裁缝店,画板在背上颠得老高,发梢的金芒随着动作跳跃,像他画里那些永远鲜活的光。


    关至峪站在原地,看着弟弟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关嘉屿的温度,混着晨光的暖,像颗刚剥开的糖,悄悄在心里化了开来。


    他拿起画笔,在画本上添了笔——在修鞋铺的屋檐下,画了两只挨在一起的麻雀,一只叼着油条,一只歪着头,眼里都藏着小小的太阳。


    风穿过巷口,带着油条的香气,吹动了学生们的画纸,沙沙声里,像有人在轻轻哼着首关于光的歌。


    虽然一直在写光,但是也好歹也是一个小小小道理[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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