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珠玉在侧—君临天下

    长安城,东宫


    烛影摇红处青色帷幕被晚风掀起一角,紫色云纹衣摆掠过冰凉的青砖。周昀站在东宫寝殿门槛前,望着案上跳跃的烛火,忽然觉得这金镶玉砌的巍峨宫室,不过是座精巧的牢笼。


    他的思绪陷入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那夜他与那宣旨太监进宫时,政变已经发生,他看到的便是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禁军与判军的尸体,他呆愣当场,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选择。


    “陛下……”那太监见到此番情形,立刻就要向奉天殿跑去。


    他一把将其拽住:“你疯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可是奴才是陛下的人,若是太上皇复辟成功,奴才也不能活啊!”


    “不,从此刻起你是我的人!”周昀也从宣旨太监的举动中瞬间看清楚形式。他是被景明帝召回宫的,景明帝是不会对自己不利的,但此刻若是跟着叛军一起。万一太上皇失败,景明帝绝对不再留自己。可若是太上皇复位成功,自己是他的长子是他之前亲自册封的太子。就算太上皇因此心怀芥蒂,也会留自己一命。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忽然,周昀听到马蹄声入潮水一般朝他涌来,他看向来人,正是他许久未曾相见的舅舅庆宁伯。


    “来者何人!”


    周昀呆呆地看着率军奔至自己眼前,他赶忙表明身份生怕做那剑下亡魂


    "舅舅……我是昀儿啊!”


    “昀儿……”庆宁伯看清楚了他的样貌,这才收了剑,下了马:“你怎么在这儿?"


    “我……”周昀看了一旁的宣旨太监。庆宁伯立刻会意,扔了一身盔甲给他,让人给他牵来一匹马:“我们的人已经围住了奉天殿,你是随我一起杀入皇城的知道吗?"


    看来大局已定,周昀颔首道:“是”


    雪地上,鲜血溅落,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晶。叛军与禁军在烛影摇曳的廊柱间激烈厮杀,盔甲碰撞声、兵器砍杀声、士兵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叛军西路军将浸满火油的箭矢射向奉天殿,刹那间,火光冲天而起。守殿的宦官们惊慌失措,推倒青铜鼎试图灭火,却不知鼎内早已被叛军细作藏入硫磺,火势瞬间失控,浓烟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太上皇在暗处冷眼旁观,由内侍王公公搀扶着,缓缓穿过回廊。一路上,宫女宦官们蜷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无人敢阻拦这股复辟的势力。


    天将破晓时,厮杀声渐渐平息。太上皇在披甲将士和垂首旧臣的簇拥下,登上奉天殿九级玉阶,周昀低着头隐与众臣之中。


    太上皇拾起案上那封染血的密旨,周昀的名字赫然在上,冷笑一声,随手扔进火堆。随后,他以沙哑却威严的声音宣读复位诏令,声音在宫殿上空回荡,惊得梁上残雪纷纷坠落。


    周昀满心苦涩,他当然知道那密旨上的内容。七年前,他被废出宫,蜷缩在马车里,看着宫门缓缓关闭;如今,十五岁的他也只能跪在玉阶之下,再次与皇位失之交臂。


    那一夜,宫墙内外,血与火交织。次日清晨,阳光洒在斑驳的宫墙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太上皇复位,因临近年底未改元,但“景顺”年号已拟定,寓意着新的开始。唯有奉天殿侧殿的焦黑痕迹和满地的残甲断剑,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宫中景明帝被废黜后,如同失去光芒的星辰,被软禁于西苑,不久便离世。他的死因成谜,究竟是病逝还是遭人毒害,这其中的隐秘或许只有重新登基的景顺帝知晓。周昀却知道他那皇叔因当是病逝的,太后绝对不会允许她的一个儿子杀死另一个儿子。就像这么多年,景顺帝虽然被困于南宫却依然安然的活着。自己太子之位被废,也只是驱逐出宫一般。


    自回宫以来,周昀便如履薄冰,谨言慎行。经过一系列的细致观察,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与新皇之间似有若无的嫌隙正在悄然滋生。新皇自复位以来,雷厉风行地展开了一系列政事活动。他大赦天下,以宽宏之姿态笼络人心;封赏群臣,以稳定朝堂人心;甚至兴致勃勃地参加了七皇子的抓周礼,看着幼子天真烂漫的笑容,景顺帝的脸上也露出难得的温情。连宫墙外百姓都道新帝仁厚慈父——却始终未提恢复自己太子之位。


    东宫檐角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他孤长的影子,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回宫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宫中以外的消息他,他得想办法出宫一趟。可这若大的东宫,又有几个能够不辜负他的信任呢!他想到了那日随他一起回宫的宣旨太监,但迅速否认了。父皇对他尚有猜忌,此刻他若是重用废帝留下来的人,只会适得其反。让他在宫中更加孤立无援。


    他这个月表面是看是按兵不动,但却挨个试探宫人的底细,只是这身边内侍刘全他一时看不出,他是谁的人。


    次日晨起,天边还泛着鱼肚白,薄雾如纱般笼罩着巍峨的宫城。周昀立在东宫廊下,晨风拂过他玄色锦袍的衣角,绣金云纹在熹微晨光中若隐若现。


    “陪本宫出去走走。”他轻飘飘撂下这句话,刘全躬身应下,却暗自蹙着眉头打量主子的神色。自大皇子被贬离京七年,如今归来虽仍居东宫,但朝臣私下议论新帝有意立七皇子为储君。跟着这么个主子前途堪忧……


    杂买务的牌匾在朝阳下泛着陈旧的暗红光,匾额边缘爬满斑驳的铜锈,门楣两侧挂着褪色的灯笼。周昀驻足凝视,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暗纹。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许久没有回长安了,也不知道这长安的街市,是否还像我离开时的那般!”


    刘全暗自腹诽:这大皇子不会想出宫吧!


    果然就见周昀踏入了杂买务,门内光线倏然暗下来,檀香混着账册的墨味扑面而至。几个太监正蹲在柜台前核对账目,听见脚步声慌忙起身,衣摆扫落案几上的灰尘,在斜射入的阳光中浮游如金粉。周昀给刘全了一个眼神,刘全立马心领神会。对这里的管事忽然发问:“这个月谁轮值出宫采买……”


    刘全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之前听说自己即将去东宫当差,掌事太监殷勤谄媚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那些人却连正眼都不愿瞧他。他打算狐假虎威一把,毕竟主子再怎么说也是主子不是?


    管事的太监弓着腰将三人推至跟前,其中一个年轻内侍膝盖发软险些跪倒。


    周昀不管刘全的小心思,扫过三个内侍瑟缩的脖颈,忽然轻笑:“本宫许久未踏长安街市,诸位有谁可愿陪本宫出去走走?”


    空气凝滞了半晌,几个太监面面相聚,都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拒绝这位皇子的要求,毕竟这杂买务的差事,可是肥差,若因为这么个不受宠的皇子丢了得不偿失啊!


    虽说多数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但总有人想冒险一试,其中一个年轻的内侍大着胆子率先开口:“大皇子体恤下臣辛劳,奴才们自当鞍前马后……”


    话未说完便被周昀截断:“很好,今天就由你来陪本宫领略一下这长安的风景。”


    忽而转身,袍袖拂过门槛:“刘全,备马。”


    刘全心下一凛,忙应声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马车很快准备妥当,刘全亲自驾车,周昀和那年轻的内侍坐在马车内。马车缓缓驶出皇宫,沿着繁华的街道前行。


    周昀透过车窗,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受着外面世界的喧嚣。思索着如何将自己安全的消息传回定州,他回宫已有一个月了,珠儿估计该担心了!


    内侍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周昀,不敢多言。他观察着周昀的表情,试图揣摩他的心思。周昀突然转过头,对身旁的内侍说道:“你不必紧张,本宫只是想出来看看而已。还没问你的名字?”


    内侍连忙回答:“奴才叫金财。”


    “金银的金,发财的财?”


    金财尴尬的点了点头:“回殿下,奴才家里头穷的叮当响,奴才的爹这才起这名字,希望家里来财。”


    周昀哈哈一笑:“倒也有趣!金财,既然出了宫就不要称殿下了,你既然为宫中采买,应该知道这长安街上那里有卖樱桃毕罗的吧!”


    “回郎君,这毕罗,西市的如意坊和东市的长兴坊都有卖的,尤其是这东市长兴坊的毕罗外皮薄而半透明,内馅多样,包括甜咸荤素,如樱桃毕罗、蟹黄毕罗、天花毕罗等,樱桃毕罗最为出名。可惜主子现在是冬天这樱桃毕罗,虽有蜜糖腌制的樱桃可供食用,但这个时节长兴坊也不一定有!”金财并不敢因为周昀的嘲笑而生气,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周昀的问题。他极力的推销着长兴坊的,不是因为这如意坊的东西不如长兴坊,而是因为这长兴坊位于东市,东城多贵族,西城多平民。像周昀这样的贵人怎么能去西市呢?


    “是我想差了!既然这长兴坊的饆饠这么有名,我们就去看看!”周昀掀开帘子嘱咐道:“刘全,我们去长兴坊!”


    “是,主子。”


    “金财,我已经很久没回长安了,想了解一下民间的情况,你可愿意为我讲解一番?”


    金财心中一喜,忙说道:“小的愿意为主子效劳。”


    马车缓缓驶向东市,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周昀闭上眼睛,享受着金财为自己叙述的长安,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


    马车驶入东市,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热闹非凡。周昀看着窗外繁华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已经太久没有离开过定州了,如今回到这长安城,倒让他感慨万千。马车在长兴坊前停下,周昀和金财下车走进店铺。


    店内弥漫着各种美食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周昀品尝了几种毕罗,心中暗想这味道果然名不虚传。面上却故做不满:“可惜啊!”


    “主子,可有什么不满意的?”金财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惜没有我最爱的樱桃毕罗,我想去西市看看,那如意坊有没有这樱桃毕罗……”


    此言一出,金财脸色骤变。杂买务出宫采买多走东门,西市鱼龙混杂,若被巡城御史撞见……“大殿下,西市近来有流民滋事,恐不安全……”


    金财壮着胆子开口,却被周昀眸中冷光刺得缩回舌头。


    “无碍,这里是皇城根,难道还保证不了我的安全,你说是吧!刘全!”周昀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全心下一凛,西市不仅是商贾云集之地,更是江湖帮派暗流涌动之处:“自然!这里是天子脚下,谁也不敢找你的不快。”


    周昀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们就去西市吧,我也想看看这长安的另一面。”


    马车调转方向,向西市驶去。


    西市的街道相比东市更为热闹,带着人间烟火,各种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周昀透过车窗,细心的观察着街道两旁。终于他在街道店铺的灯笼上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图案,这家店铺正是如意坊。


    马车在如意坊前停下,周昀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店中的掌柜,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他们的东家,立刻招来小二,对其耳语了几句,小二领了命。


    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赶车的刘全说道:“这位爷,我们这今天客人多,你这马车得停道那条巷子去!”


    “这……”刘全自然是犹豫的,他陪大殿下出宫,若是他不在,大殿下出了什么闪失,他可担当不起啊!


    周昀自然看出了他的顾虑:“你去吧!我这身边不是还有金财呢吗?”


    “可……”


    “莫不是你打算让本公子陪你去!”周昀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郎君您说笑了,那能劳烦您陪我跑一堂呢!”刘全自是不敢,说完驾着马车就向西驶去。


    “客官您这边请。”店小二毕恭毕敬地将周昀引至二楼。二楼的环境相较于一楼更为雅致考究,装饰也更为精美别致。柔和的阳光洒在精致的家具上,泛着温润的光泽。周昀坐在窗边的位置,看似不经意地欣赏着窗外的街景。


    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醉醺醺的醉汉,踉踉跄跄地朝周昀走来。他的眼神迷离,满脸通红,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仿佛整个身体都被酒精所支配。金财见状,赶忙上前阻挡,生怕这醉汉会对大殿下不利。


    他的动作迅速而果断,如同一只守护主人的猛兽。可那醉汉却不管不顾,直接一把将金财推开,手上的力量之大,让金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醉汉还顺势将手中的酒泼在了金财身上,金财的衣服瞬间湿了一大片,散发着刺鼻的酒味。


    他恼怒地瞪着醉汉,却又不敢轻易动手,毕竟大殿下在他身边,一切以大殿下的安全为主,他不能随便惹事。


    周昀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直接出手将那醉汉的胳膊扭住,动作干净利落,那醉汉疼得直叫唤。


    “疼疼疼……”酒意似乎也因这疼痛而醒了不少。


    周昀冷声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