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锦华谋

    “陛下,两江一带的难民已经安置妥当,由瑾王殿下主持修缮的水利也已经竣工,还有……”


    沈时卿回京是会挑日子的,头一次正经上朝,就赶上了十五。


    正一品正红色朝服,翱翔于九天的凤被金线勾勒得栩栩如生。自沈时卿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站在沈渝身边,无视了四面八方的打量。


    “宸乐殿下认为如何?”


    骤然被点名,沈时卿倒也没有局促,只是看向了对面的人。


    对面笑吟吟的,带着一点长辈的慈爱,眼神中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正如丞相所言,百姓受灾,民生凋敝。减免税收势在必行。但我认为,倒也不必所有都免除……”


    大景没有女子参政的先例,是以那些老臣对沈时卿站在朝堂上是有意见的。


    他们并非没有闹过。以御史台的一众碎嘴子为首,还有不少顽固不化的世家老头,这几天都快把御书房塞满了。


    可皇帝铁了心,纵臣子死谏,又有何用?


    “陛下,臣以为殿下所言有理。”


    丞相的话一出,甚至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沈时卿到底说了什么。


    沈时卿的目光落在对视的君臣二人身上,心中了然。不过而立之年,便已位居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有他的本事。


    “既如此,便由宸乐辅助丞相负责此事。”皇帝一锤定音。


    “陛下!”不服的人很多,但够胆子当堂出声的,也不过就是肉眼可数的过来的寥寥几个。毕竟,驳斥圣旨这种事,也不是谁都能保得住命。


    “爱卿有何异议?”


    皇帝沈淮远,当年,也是与先帝的一众皇子杀得头破血流,才登上了这个位置。其手段之狠厉,助其稳坐皇位近三十年。


    沈淮远一出声,不怒自威。很多人已经在心里打了退堂鼓。


    “陛下,宸乐殿下年轻,不了解天下局势,万不可如此轻易将这般重要的差事交给她啊!”


    “臣附议!”


    ……


    一群老头跪了一地,好不壮观。


    沈时卿内心冷笑,懒得和他们争辩。


    “呵。”沈时卿懒得计较,但是不代表沈渝会默不出声,“敢问各位大人,方才公主所言,可有半分不妥?”


    这一问,问蒙了不少人。


    很多人都将沈时卿当做一个贵重的摆件,觉得她纵然站在了那个位置,也不会真的有什么影响,所以并不将她的言论放在心上,连听都不屑。


    这些人只知道,女子不该参政,所以不论沈时卿说什么,都是错的。


    “方才公主说……”


    沈时卿被她父亲从小带在身边培养,对大景各地了如指掌,她方才提议,减免赋税,或可通过让那些因天灾失去房屋和耕地的人通过官府主持的一系列工事进行。


    以工代赈,水利助筑完毕后,最先建造的还是百姓的住所。


    且不说两江一带多商贾,这些年大景的海外贸易愈发广泛,开始兴建厂房,百姓不在农忙时节,大多都会选择以此补贴家用。


    沈时卿有意助力工商业发展,自然不会放过江浙。


    这个想法虽新奇,但不可否认,对于现在的大景来说,是个好主意。


    “瑾王殿下息怒。”一群老头,信口雌黄的本事手到擒来,“臣并非觉得宸乐殿下之计不可行,而是认为殿下尚且年幼,陛下不妨另外指派一位有经验的殿下前往。”


    “本宫确实年轻,但能提出这个想法,自然是已经构想过无数次,并且有了切实可行的方案,不然,岂非误国误民,您说是吗?”


    沈时卿其实没想这么早就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她目前的重点并不在此,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容忍旁人指手画脚。


    “殿下此言差矣。臣并非对殿下没有信心,可您也要知道,事关百姓,并非是您单凭一腔热血就足够的。”


    这些人,不敢反驳沈淮远,忌惮沈渝,唯独敢在沈时卿面前放肆。


    沈时卿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手指:“一腔热血?”


    那人被沈时卿的眼神惊了一下,一时失声。那是居高临下,发自心底的不屑。


    “本宫自出生起被父王带在身边,得父王亲自教导,昔年蒙谢老太师指点,陛下金口玉言,本宫可论江山,亦可定边疆。看这位大人的样子,本宫随父赈灾时,只怕您还是个童生。”


    沈时卿很不客气了,把人气得人仰马翻,又不得不压下这口气。


    当然还有人想要再辩,沈淮远却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此事到此为止,交给宸乐和丞相去办,退朝。”


    等到沈淮远离开,沈时卿特意慢走了几步,在大殿门口慢慢悠悠地和沈渝聊天,看似不经意,实则明目张胆的挑衅都快呼到那些人脸上了。


    “你呀。”沈渝笑着摇了摇头。


    在那些老头捂着胸口要说话的时候,沈渝果断侧身,替沈时卿挡住了,而后眼疾手快拉着人上了马车。


    沈时卿上了马车还要掀开帘子往外看,摇头晃脑地语不惊人死不休,怼人怼得毫不客气又让对面不知道怎么回。


    怕真的把一群老头气出个好歹,沈渝把人拽回来,顺手关上了窗。


    沈时卿被沈渝拉回车内,安分了没一会,两个人对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啊。”沈渝笑着揉了揉沈时卿的头发,“还好,没变。”


    沈时卿起身做到了沈渝身边,后者任由他抱着胳膊撒娇。


    “有皇叔在,我就不会变。”


    沈时卿把头靠在沈渝肩膀上,难得露出几分柔软。她这么说倒也没错,只要她知道自己身边尚有真心,便总归会留出些许余地。


    “你的公主府也该建好了,届时,别忘了办个开府宴。”


    沈渝要出宫,将沈时卿送到坤宁宫门口,自己没下车。在沈时卿推开门之前,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皇叔……”沈时卿回头,看着沈渝的眼睛,一切尽在不言中。


    瑾王府,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沈渝一进门,便直奔书房。


    “丞相日理万机,竟还有耐心在我这喝茶?”沈渝自认不是个急性子,但坐着光喝茶,谁也坐不了半个时辰啊。


    左衡一下朝就来了,在沈渝回府之前,已经喝了一壶茶了,居然还能喝。


    “有话直说吧,跟我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我的目的,不说你也知道。”


    “不说你来干什么。”


    两个人针锋相对,谁都不肯让步。


    左衡依然面带微笑,手指拂过茶盏,放下了盖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与他淡然自若相对的,是对面面色不虞的沈渝。


    “哼!”沈渝理了理衣袍,“左衡,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凭你纵着她胡闹这件事,迟早有一天我会讨回来。”


    “你不愿意,我只能如此。”左衡对沈渝的怒气照单全收,但话中也暗含讥讽,“何况,你是也同意了吗?你扪心自问,这五年,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她天然和你站在一起,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顾虑也是你,沈渝,宸乐本来就是景文留下的最后一线希望。”


    “那你就让她上战场!”沈渝一脚踹翻了面前的一张桌案,“她才十七岁!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怎么收场!”


    “出了事,那那座她未离京便开建的公主府,就会成为她的灵堂……”


    沈渝与左衡不欢而散。


    沈时卿看完信,放在烛光上点燃了:“皇叔的性子就是这样,生怕我受什么委屈。”


    “殿下,丞相的意思是,让您放弃追查当年那件事。”


    侍女的声音有些犹豫,她是沈时卿的贴身侍女,已经跟了沈时卿十多年,自然知道那件事对沈时卿意味着什么。


    “染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让你继续辅佐我选择的人,你愿意吗?”


    沈时卿的问题很突兀,但是染墨还是当即表态,单膝跪地:“殿下福泽深厚,定不会出事的。但若殿下有令,属下自当誓死以赴。”


    “好好的跪什么。”沈时卿将染墨扶起来,“你看啊,你是这样,想来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你对我忠心,因为我对你有知遇之恩,丞相又何尝不是呢?”


    “你我是挚友,丞相与父亲也是至交。他对我也好,对皇叔也罢,不过是爱屋及乌。我记得幼年时,把我当做亲生孩子般疼爱的左叔父,也不会埋怨如今这个,真心辅佐我的左丞相。”


    “这世道对女子过于苛刻,就像今日在朝堂之上,我明明有足够的能力,却不得不用,我是父王的女儿这个身份,用陛下的金口玉言,去堵住那些老臣的嘴。”


    沈时卿从未如今日那般深刻的意识到,她所做的决定,到底意味着什么。


    “染墨,我想重新制定这天下的规矩,我要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女子的力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去聆听女子的声音,我要让所有的女子,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天下人面前。”


    染墨不记得当时自己做了什么了,她只记得,那天,她的主上,只是站在窗前,很平静地,说出了这样一段,让她永生难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