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十一

作品:《依萍独自去了西渡桥之后

    宋媛清沉默了,隔了半晌回答:


    “是的,我现在是钟老师,做的也是钟老师的工作。我想,他离开了,我还活着。我要替他走没走完的路,替他看他没见到的风景。”


    伍伯廷再次被这个女人震撼了。


    一生一世,何其可贵。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月,谁也说不准明天会不会被埋进黄土。他见过太多聚散,情话和木牌仅有一天之隔。


    摸着地上的黄土,他把想说的话全部塞进泥里,糊得严严实实。有些爱,在延安的风沙里,只能长成沉默的白杨,扎进彼此看不见的地方,替对方挡住岁月的风寒。


    太阳下山了,留下了瑰丽的晚霞!


    月亮升起!


    有人还在闹腾。


    还是在外面闹腾。


    有人仗着孩子们去了公立育儿所,就开始为所欲为了。


    依萍生气也不是,配合也不是,满心无奈,一点办法都没有。


    傍晚时分,依萍从停云雅集回来,展昀已经在门口张望了许久。


    一见到人,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去了后花园。


    晚上微凉,花瓣上凝结了露珠,一晃一晃的,动人心弦。


    除了露珠,更动人的都有。花园靠后的位置,凭空多出一处花房。


    是展昀用藤蔓搭成棚子,将能爬墙的玫瑰花缠上去。


    依萍看到的瞬间便沦陷了,那不只是一个花棚,也是一座宫殿。


    鲜红的、鹅黄的、象牙白的,一朵挨一朵挤在竹条上,余晖一照,整个花房都烧了起来,烧成霞光里最烈的一团火。


    “要进去看看么?”他在身后轻笑。手掌顺势贴上她的后背,比那团火还热烈。


    花房的门是藤萝编的,推开时,里面的香气竞相向外涌。


    花房不高,人要猫着腰才能进去。进去后,里面有两张矮凳,中间一个小桌子。看起来还算宽敞。仰头,便看到从上面垂下的铃铛,风一过,叮叮当当,成了碎在花海里的星星。


    “我在外面又挂了好多的小风灯。”他从背后拥住她,唇贴着耳垂呢喃,“等到夜晚,你就会成为银河里唯一的人。”


    一滴露珠从上面花瓣跌落,砸在锁骨上。


    像吻。


    那股凉意让依萍颤抖了一下,整个人都靠在身后的胸膛里。


    偏那胸膛如火在烧,一凉一热,让她瞬间虚软无力。


    展昀的目光变得湿润、浓稠起来,把依萍紧紧地包裹住。


    依萍又有些恍惚了,她的脑袋空空的,凭意志力说出最后一句话:


    “去屋子里。”


    “不用,我准备了好多水,够你喝个几十回了。”


    他是不可能答应依萍的。


    去屋子里,他搭这花棚子干什么。


    现在,依萍给他设了禁令。每周亲近她有次数限制,展昀提出多次抗议,均被驳回。


    依萍的理论支撑很扎实:物极必反。


    必须适度控制。


    展昀的表情一言难尽,他不认同这个理论。


    本来想故技重施,装装可怜,唤起依萍剩余不多的同情心。


    但依萍进步太快了。


    不知道是对他的可怜免疫了还是习惯了,纠结了一番后,还是没同意。


    展昀郁闷了好几天,终于又创新出了新高度!


    所以,压力就是动力,没错。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银河亮起。


    外面的光透过花的缝隙照在彼此脸上,如梦似幻。


    依萍本来想埋怨他的野蛮,现在又升起一股感动。


    滚烫的脸紧紧贴着她的,让她心头涌过一波又一波热浪。


    “放过我。”


    她的声音低低的。


    展昀摩挲着衣服,掏出怀表,放在依萍耳边。


    他的胸膛起伏得又快又猛,可见刚才的用功。


    “听这个针。”


    他的声音还带着气声。


    “听它?干什么?”


    依萍懵懵地问。


    他的唇又落到耳边,粗喘着说:


    “数字!数到我喜欢的数字就放过你!”


    最后一个字落入耳中,她便成了一道拱桥,接着又重重跌落回去。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什么整句的话,只能任由那些单音节一个个跳出唇边。


    思绪也完全乱了,飘出了这个小小的棚子,盘旋向上,飘到了满目星空的银河。


    她有些认命地想着:


    银河?


    自己刚和他在一起,他便叫自己帮他读那一章带着银河和星空的片段。


    当时不懂,现在全清楚了。


    他那个时候就想现在了吧。


    “狡猾!”


    依萍喃喃出声。


    ......


    天气越来越冷了,新的一年快来了。


    展昀和依萍从陆家回玫瑰园。


    他们与砚鸣和可云又聊了一整天,朋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而且,俞砚鸣还得到了一个答案。


    当年被孔福生挟持的人就是展昀。亏得孔福生这么多年一直坚称自己是福将。


    俞砚鸣长叹一声,混合着内疚、自责、敬佩与自豪。他郑重地举起酒杯,对展昀说道:“朋友间不说原谅,不说感谢,只讲情谊。”


    “这么多年,我误会了你。不知道展先生三个字还有没有机会变成展昀两个字?”


    展昀的眼睛闪动着了然和感动,当然可以,只要他们愿意!


    回来的路上,依萍依偎着展昀,慢慢散步。


    “从明天开始我要征用你。”


    她没头没尾说了这样一句话。


    展昀眉毛一挑,说道:“我哪天不被你‘征用’?今天我也准备好了。”


    依萍锤了他一下,只当听不懂,继续说着原话题:


    “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订好了,这个求婚方瑜一定感动极了,惊喜极了。百分之百终身难忘!”


    她的神情满是憧憬,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个充满感动、惊喜、泪水和欢笑的场景。


    没等依萍感动完,展昀凉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会比我们的求婚还让你难忘吗?”


    依萍瞪了他一眼,发出严重警告:


    “一定要瞒着方瑜尔豪他们即将回来的事,说漏了嘴,我不理你。”


    “还有呢?”


    “还有......还有如萍也说了尽量赶回来,也要瞒着。”


    “哦!”


    ……


    两人说说笑笑了一路,要到家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等在路边的人。


    “杨主任。”


    对方出声了,依萍的脸僵住了。


    展昀回来得很晚。


    依萍一直站在花厅等他,品着玫瑰酿。


    展昀推门进来的时候,有些恍惚。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依萍以为他被枪击的时候,就是这样等他。


    那个时候,她彷徨、害怕、伤心欲绝。


    今天呢?


    听到门后动静,依萍回头。


    眼里没有惊慌、忐忑,只剩下平静的了然。


    目光交错,彼此都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


    今晚的依萍格外热情,带着任性的放纵。


    “你又要离开我吗?”


    “不会。”


    “你没有撒谎骗我吧?”


    “没有。”


    展昀毫无迟疑地回答,让依萍心松了不少。她紧紧环住展昀的脖子,表达自己的眷恋。她什么都不求,只求他心里记挂着她。


    “离开我也没有关系,要记得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好不好。只是这样就够了。”


    “我会守着这个家,守着这里,等你回来。”


    展昀亲了亲她的头顶。


    他了解,什么都了解。


    依萍可以去救那些负伤的同志,也敢单刀赴会杀敌人,更为了保育中国的火种奋斗。


    她在自己心里早已超越了爱人这个身份。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再收到什么任务,他都不会把依萍推开,更不会以爱之名筑起高墙。


    没有人生来是战士,但也没有人注定要做温室的花朵。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伟大的爱情不需要躲避风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