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如去啃冻土豆

作品:《自挂东南枝

    整理完奏折,南枝刚站定。


    “南枝啊。”沈阙池慢悠悠放下自己刚才嫌弃过的茶杯,目光在御案上逡巡。


    南枝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陛下?”


    “朕记得,”沈阙池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回忆,“前几日南境军报里,提到了一个叫‘黑石峡’的地方,地形颇为险要。朕想再看看那份舆图,似乎就放在……”


    他故意停顿,目光投向远处一个高大的书架,“最上面那层,靠左第三格的位置。”


    南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书架足有一人多高,最上面那层,他得踩凳子才能够到。


    “是!臣这就去取!”南枝认命地去找凳子。


    等他吭哧吭哧搬来一个矮凳,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伸长手臂去够那靠左第三格时,指尖刚碰到卷轴——


    “南枝啊。”沈阙池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再次响起。


    南枝吓得手一抖,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心脏怦怦直跳:“陛…陛下?”


    只见沈阙池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又拿起的朱笔,正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因为够东西而绷紧的腰背线条,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让南枝瞬间头皮发麻的弧度。


    “朕忽然又觉得,”沈阙池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那舆图好像记错了位置,似乎…是在右边第五格。”


    南枝:“……!!!”


    他站在凳子上,手臂还伸着,僵成了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


    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脑门!狗皇帝!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折腾他!报他上午的憋笑之仇!小心眼!睚眦必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咆哮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臣…再找找。” 他默默地把手移向右边第五格。


    然而,他刚摸到右边第五格的卷轴。


    “哦,对了。”沈阙池仿佛才想起来,语气轻松地补充,“朕突然想起来,那份舆图,好像被兵部借走了。不在御书房。”


    南枝:“……”


    他站在凳子上,手里捏着那卷不知道是什么的卷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他想打人!非常非常想!对象就是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辜又恶劣的皇帝!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沈阙池。


    沈阙池也正看着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狼狈、隐忍、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以及毫不掩饰的、恶劣的笑意。


    南枝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单方面)的时刻,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陛下,兵部李尚书求见。”


    沈阙池这才收回了那让南枝抓狂的目光,恢复了帝王的清冷威严:“宣。”


    南枝如蒙大赦,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把卷轴胡乱塞回原位,然后垂手站回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心里的小人已经泪流满面:


    这才两个时辰都不到啊!端茶倒水磨墨跑腿外加精神折磨……这一个月,可怎么熬啊!他无比怀念寒石堡的冻土豆!至少土豆不会说话!也不会变着法儿地折腾人!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正襟危坐、与李尚书商议国事的沈阙池,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跟刚才那个故意刁难人的恶劣家伙判若两人。


    南枝在心里默默祈祷:尚书大人,您多聊会儿!最好聊到天黑!让这小心眼皇帝没空再找我麻烦!


    然而,他刚祈祷完,就看到沈阙池在听李尚书汇报的间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眉头微蹙,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他,指尖在杯沿轻轻点了点。


    南枝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茶又凉了?还是嫌味道不对?这伺候人的活儿,真是要命!


    他认命地、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准备再去倒一杯。


    南枝刚走到矮几旁,小心翼翼地提起紫砂壶,就听到沈阙池与李尚书的对话清晰地飘了过来。


    “……李卿所言甚是,南蛮此次异动,确需详查。关于黑石峡的布防……”沈阙池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帝王的决断。


    南枝一边倒水,一边忍不住竖起耳朵。


    黑石峡?这不就是刚才狗皇帝瞎指挥他找舆图的地方吗?他倒要听听,这地方到底有多险要!


    他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更轻,生怕打扰了“军国大事”。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偷听(划掉)关注国事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敲击声响起。


    南枝猛地一激灵,循声望去。


    只见沈阙池依旧保持着与李尚书交谈的姿态,目光专注,眉头微锁,仿佛在认真思考对方的建议。


    但他的左手,那只骨节分明、刚刚还在奏折上批阅的手,此刻却随意地搭在御案边缘,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缓慢地、敲击着那只空了的青玉茶杯的杯沿。


    笃、笃、笃。


    那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御书房里却如同擂鼓,精准地敲在南枝紧绷的神经上!像是在无声地催促:茶呢?朕的茶呢?


    南枝:“……” 他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狗皇帝!绝对是故意的!明明在谈正事,还不忘用这种方式提醒他倒茶!


    他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倒好的茶端过去,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轻手轻脚地将茶杯放到沈阙池手边。


    沈阙池似乎毫无所觉,目光依旧落在李尚书身上,只是在那茶杯落下的瞬间,他那只敲击杯沿的手,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顺势端起新倒的茶,优雅地抿了一口,继续与李尚书讨论:“……依卿之见,增派多少斥候为宜?”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无声的催促从未发生过。


    南枝默默退回到角落,看着沈阙池那副道貌岸然、心无旁骛议政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汗的手心,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这狗皇帝,折腾人的手段真是花样百出!防不胜防!


    李尚书终于汇报完毕,恭敬地告退。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南枝感觉那道熟悉的、带着玩味的目光又落到了自己身上。他头皮发麻,立刻挺直腰板,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根没有感情的柱子。


    “南枝啊。”沈阙池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一丝处理完公务后的慵懒。


    “……臣在。”南枝的心又提了起来。


    “朕觉得,窗边的兰草,该浇水了。”


    “是!”南枝立刻去找水壶。


    “南枝啊,这烛火有些暗了,剪剪烛芯。”


    “是!”


    “南枝啊,朕有些饿了,去传些点心来。”


    “是!”


    “南枝啊……”


    整个下午,御书房里就回荡着沈阙池那清冷的、带着点慵懒的“南枝啊”,以及南枝那一声声越来越有气无力、越来越充满求生欲的“臣在!”和“是!”。


    南枝感觉自己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被那一声声“南枝啊”抽得团团转。


    端茶、倒水、磨墨、剪烛芯、浇花、传点心、整理书案……事无巨细,沈阙池总能找到点事情让他做。


    他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那身原本还算利落的劲装此刻也显得有些凌乱。


    最让南枝憋屈的是,沈阙池全程气定神闲,批阅奏折、看书、品茶,偶尔抬眼看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眼神里那点子笑意藏都藏不住。


    南枝一边在心里把沈阙池骂了八百遍,一边又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这“非人”的侍奉。


    他算是明白了,这“端茶倒水”的惩罚,比真刀真枪打一仗还累!精神折磨才是最高境界!


    好不容易熬到了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沈阙池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落在累得像条狗一样、靠着柱子偷偷喘气的南枝身上。


    “南枝啊。”


    南枝一个激灵,立刻站直:“臣在!”


    沈阙池看着他疲惫却强打精神的样子,慢悠悠地道:“今日侍奉,辛苦了。”


    南枝心里翻了个白眼:您还知道辛苦?


    “不过,”沈阙池话锋一转,嘴角依旧噙着一抹让南枝心惊胆战的笑意,“时辰不早了,晚膳后,记得准时到朕的寝殿门口……”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南枝瞬间僵硬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守夜。”


    轰隆!


    南枝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又一道天雷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