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守夜(上)

作品:《自挂东南枝

    晚膳?他哪还有心思用晚膳!


    南枝如同游魂般被引到皇帝的寝殿外。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寝殿的雕梁画栋映照得朦胧而威严,殿门紧闭,里面一片寂静。


    “请吧,南小将军。”引路的老太监低眉顺眼地说道。


    南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挪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蹭地进了寝殿。


    寝殿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寂静。


    龙涎香的味道比御书房更浓郁几分,其中还夹杂着一种干净清爽的气息。


    明黄色的帐幔低垂,罩着那张象征着九五至尊的宽大龙床。


    南枝在离龙榻约莫十步远的地方站定,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尊石雕,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沈阙池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僵硬,在宫人的服侍下宽衣洗漱。


    他只穿着雪白柔软的里衣,墨发披散,卸去了白日的威严,平添了几分慵懒和…让南枝更加不敢直视的随意。


    宫人鱼贯退下,寝殿内只剩下两人。


    沈阙池走到龙榻边,掀开明黄的锦被一角,动作随意地坐下。


    他抬眸,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石雕”身上。


    “南枝。”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


    南枝一个激灵:“臣在!”


    “杵那么远做什么?”沈阙池拍了拍身边宽大的床榻边缘,“按照规矩,守夜当值者,需在龙榻旁侧,以便随时听候传唤。”


    南枝:“!!!”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阙池,又看看那张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龙榻。


    规矩?守夜规矩是在龙榻旁侧?!他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规矩?!这分明是…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陛…陛下,”南枝的声音干涩发紧,“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臣…臣站在此处,也能听清陛下的吩咐……”


    “规矩?”沈阙池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哪条规矩?《宫规》第几章第几条写了守夜不能坐床边?”


    南枝:“……” 宫规那么厚,他哪知道!


    “朕问你,”沈阙池身体微微前倾,月光般的寝衣衬得他肤色如玉,眼神却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你以前,为哪位帝王守过夜?嗯?”


    南枝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憋得通红。


    他一个武将,以前最多在军营里轮值站岗,给皇帝守夜?还是贴身守龙床?开什么玩笑!更何况他今年也才将及冠,要不是他爹受伤……


    “既然没守过,”沈阙池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那朕的话,就是规矩。坐过来。”


    他顿了顿,看着南枝那副随时要夺门而逃的样子,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还是说,南将军想抗旨?或者……更想去寒石堡?”


    如果可以他倒真的想去寒石堡。


    南枝认命了,磨磨唧唧地挪了过去,僵硬地在龙床边缘坐下,屁股只敢挨着一点点边,身体绷得像块石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


    沈阙池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仿佛坐在针毡上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也不再逗他,自顾自地躺下,拉过锦被盖好。


    “熄灯。”


    南枝如蒙大赦,立刻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吹灭了寝殿内所有灯烛,只留下角落里一盏小小的、光线极其昏暗的长明灯,勉强能视物。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


    南枝重新坐回那个烫屁股的位置,在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晰地听到沈阙池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能闻到被褥间传来的、属于沈阙池的、干净清冽的气息,甚至能感觉到锦被下对方身体传来的微弱热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南枝保持着那个极其别扭的坐姿,一动不敢动。


    精神的高度紧张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


    白天被折腾得够呛,此刻夜深人静,困意如同无数只小手,拼命地拉扯着他的眼皮。


    他努力瞪大眼睛,盯着摇曳的烛火,试图驱散睡意。


    然而,那烛光渐渐模糊,沈阙池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


    他的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


    不知又过了多久,南枝紧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疲惫的侵袭。


    他那点可怜的意志力彻底被睡魔击溃,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原本只是轻挨着床沿的姿势,渐渐变成了完全坐下,最后,在意识完全模糊的瞬间,他遵循着本能,朝着身边最温暖、最舒适、最宽敞的地方——倒了下去。


    “唔……”


    南枝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像只终于找到窝的猫儿,下意识地在柔软温暖的“垫子”上蹭了蹭,甚至还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搭在了旁边的“抱枕”上,一条腿也毫不客气地压了上去。


    沈阙池其实并未睡熟。


    当南枝的身体带着重量和温度倒下来时,他就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热源,那人身上带着清冽的皂角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汗意(白天折腾的),呼吸均匀绵长,睡得毫无防备。


    沈阙池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从未与人同榻而眠,更遑论被人如此“冒犯”。


    可沈阙池的目光在那张俊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默许了这不合规矩的侵占。


    然而,沈阙池显然低估了南枝的“杀伤力”。


    后半夜,更深露重。


    睡梦中的南枝大概是觉得姿势不够舒服,又或者梦到了在军营比武射箭。


    他先是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搭在沈阙池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像是在搂紧自己的战利品。


    接着,他那条原本只是虚虚压着的腿,猛地一发力!


    “砰!”一声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寝殿内格外清晰!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只见尊贵的九五之尊,大衍王朝的皇帝陛下沈阙池,竟被身边睡得四仰八叉的南小将军,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下了龙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