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的意识在一片纯白无垠的虚无中缓缓凝聚。


    没有天，没有地，只有如同实质般流动，缥缈如烟的白色雾气，充盈着整个空间。


    她站起身，指尖下意识地掐诀，一抹纯净的金光自指尖亮起。


    然而，这蕴含着道法的光芒刚一触及周围弥漫的雾气，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压制，消融，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纯白之中。


    “小景儿~”


    一个欢快如同银铃般的童音，带着一丝古老的韵味，毫无征兆地在身侧响起。


    陆景平静地转身。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碧绿衣裙的小女孩，正悬空盘坐在流动的雾气之上。


    她双手托腮，一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河的眼眸，正亮晶晶地望着她。


    陆景神色清冷，目光穿透那孩童般的外表，直抵其核心：“你是，三百多年前指引我入道修行的……天道。”


    “是呀~”小女孩晃着小腿，声音雀跃，“小景儿！见到我老人家，开不开心呀？”


    陆景没有回应这故作天真的问题。她抬眸，视线扫过这片无边无际的纯白：“此地，是何处？”


    “你呀，修行已然圆满，功德无量。”小女孩笑嘻嘻地，小手随意地一挥，“这里，自然便是上界了——你追寻了三百多年的终点。”


    随着她的小手挥动，脚下流动的雾气骤然变得透明！如同站在无垠的虚空之上，脚下再无依托，人间山河的壮丽景象瞬间铺展开来！山川河流、城池村落、芸芸众生……清晰可见，却又遥不可及。


    陆景单膝跪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看似空无一物的下方。


    指尖传来一道冰冷而坚韧的无形屏障，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坚不可摧地隔绝了上界与凡尘。


    小女孩的身影轻盈地飘到陆景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看向下方，笑容依旧灿烂：“小景儿在看什么呐？人间烟火，很热闹吧？”


    陆景收回手，转头直视着那双看似天真，实则深不可测的眼眸：“如何能下去？”


    “下去？”小女孩歪着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修行圆满，飞升上界吗？如今夙愿达成，为何还要想着下去呢？”


    陆景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繁华而遥远的人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因为，那里有我必须去见的人。”


    小女孩立刻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意味：“不行哦！飞升上界，便与凡尘永隔。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你呀，就安心留在这里，陪着我老人家说说话吧！”


    陆景的秀眉微微蹙起：“你似乎，很喜欢捉弄人？”


    “啊？”小女孩顿时瞪圆了眼睛，小嘴一瘪，露出一副极其委屈，仿佛受了天大冤枉般的表情，“我才没有呢！小景儿这么说，可真是伤透了我老人家的心啦……”


    她捂着心口，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让我下去！”陆景的语气加重。


    “不行不行！”小女孩坚决摇头。


    陆景看着小女孩坚决的模样，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她忽然不再坚持，反而姿态放松地坐了下来，身下的雾气如同最柔软的云朵承托着她。她甚至学着方才小女孩的样子，悠闲地晃了晃腿，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好。那我便不走了。”


    她直视着小女孩的眼睛，一字一顿：


    “从此，就在此地，陪着你。”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有些急了：“你……你确定吗？留在这里，可就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你想见的那个人了哦！”


    陆景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那便不见。”


    “……！”小女孩被噎了一下，小眉头皱了起来，试图加重砝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会很孤单很孤单的！没有朋友，没有热闹，只有永恒的寂静！”


    陆景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带着洞悉一切的超然：“无妨。纵使孑然一身，永恒寂寥，亦无所谓。”


    小女孩彻底泄了气，肩膀垮了下来，小嘴嘟得能挂油瓶，无奈地嘀咕：“……算你厉害。”


    她抬起小脸，带着点不甘心和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陆景站起身，走到小女孩面前。这一次，她不再有丝毫拘谨，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熟稔。


    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揉了揉小女孩毛茸茸的发顶，动作自然得如同对待自家的小妹妹：


    “你费尽心机，为我和他设下重重劫难，步步紧逼，甚至不惜以生死为棋……”


    陆景的目光清澈而深邃，仿佛看穿了这天地棋局。


    “无非是想让我们在绝境中，真正学会何为‘爱’，何为‘牵绊’。”


    她望向脚下那广袤的人间，声音带着一丝明悟的叹息：


    “众生皆苦，仙人有情。你需要的，并非一个无情无欲高高在上的‘仙’，而是一个心怀怜悯，懂得人间至情至性的……守护者，或者说，执行者，对吗？”


    她的目光收回，落在小女孩脸上：“心中若无挚爱，若无对苍生的怜悯，又如何能承载你的意志，成为这人间真正的使者？”


    小女孩眼中的委屈和不甘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欣慰，她拍开陆景揉她头发的手，小脸上却满是笑意：“不愧是我看中的小景儿！这份通透与慧根，当得起这守护之位！”


    陆景顺势又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粉嫩的脸颊，带着点催促：“那现在，可以放我下去了吗？”


    小女孩立刻板起小脸，双手叉腰，努力摆出威严的样子：“喂！请你放尊重点！我可是天道！至高无上的天道大人！”


    陆景从善如流，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敷衍：“是是是，至高无上的天道大人。现在，可否请您大发慈悲，放小仙下界？”


    “哼，这还差不多。”小女孩满意地哼了一声。她抬起小手，朝着陆景轻轻一点。


    嗡——！


    刹那间，陆景周身爆发出万丈金光！那光芒并非刺目，反而无比圣洁，温暖。在她身后凝聚成一朵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璀璨金莲虚影！莲瓣层层绽放，散发出浩瀚磅礴的生命气息与天地道韵！


    与此同时，陆景清晰地感觉到，一股仿佛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精纯灵力，如同浩瀚的星河般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灵台从未如此清明，力量从未如此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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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不再犹豫。


    指尖掐动一个玄奥无比的法诀，身体被金色流光笼罩，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归心似箭的急切，朝着那熟悉的人间烟火之地，义无反顾地飞坠而去！


    ......


    金光敛去，陆景轻盈地落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眼前并非她预想中的熟悉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料与石尘的气息，耳边是叮叮当当的凿石声、锯木声以及人们中气十足的吆喝声。


    四周堆满了成垛的木材和凿刻好的石料，许多百姓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抬木、砌石、搭建框架……一派繁忙的建造景象。


    陆景微微蹙眉，心中疑惑：重返人间为何落于此处？此地似乎在兴建什么大型建筑。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忙碌的人群，最终落在一个年轻衙役身上。


    她步履无声地走近，声音平静如水：“打扰。请问此地是何处？”


    那年轻衙役闻声转头，乍见陆景，眼中瞬间爆发出惊艳的光芒！眼前女子一身雪色衣衫，气质清绝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与这尘土飞扬的工地格格不入。


    他慌忙站直，态度恭敬又带着几分激动：“姑、姑娘！这里是青阳县地界！您脚下这块地啊，”


    他指了指热火朝天的工地，语气带着自豪，“正在兴建‘遇仙庙’呢！还没完工，您瞧，大伙儿正赶工！”


    “遇仙庙？”陆景心中微动，追问道：“供奉何人？”


    一提到这个，衙役的眼睛立刻亮得惊人：“供奉的是一位救苦救难的仙子啊！”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比划着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姑娘您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天杀的北狄贼子把咱们这儿最大的堤坝给炸了！那洪水！我的老天爷，跟山倒下来似的，眼瞅着就要把下游好几个村子全吞了！大伙儿都以为死定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充满了后怕与感激交织的虔诚：“就在那千钧一发的当口！真的！一道白光！一位仙子就那么从天而降！飞到了洪峰前面！”


    他模仿着挥剑的动作，声音拔高，“就那么一剑！神威盖世！把洪水都劈开了！然后……然后‘唰’地一下！整条河都给冻住了！硬生生把洪水给锁住了！救了咱们成千上万条性命啊！”


    衙役说得唾沫横飞，仿佛亲眼所见，脸上洋溢着对神迹的无限敬仰：“后来，是六皇子殿下感念仙子大恩，亲自下令，还拨了银钱，让咱们在这儿给那位仙子建庙！要世代供奉香火，铭记仙子的救命大恩！还有啊……”


    他显然还有更多细节和感慨想要倾诉，关于六皇子如何重视，庙宇设计如何精巧……


    然而，“六皇子”三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让陆景平静的眼眸瞬间泛起一丝涟漪。


    她甚至没等衙役把话说完，只留下清泠短促的一句：“多谢。”


    话音未落，那雪色的身影已如一阵清风，倏然转身，迅速汇入人群中，只留下一个匆匆远去的背影。


    年轻衙役张着嘴，后半截话还卡在喉咙里，只能愣愣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半晌才挠了挠头，有些懊恼地嘀咕：“……我还没说完六皇子殿下后来也重伤的事儿呢……这姑娘，怎么走得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