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盯着天花板，惨白的月光被暴雨割裂成碎片，在墙上爬出蛛网般的裂痕，被子在她掌心蜷缩成团，像一颗被拧干的心脏，可指节泛白的力度仍抵不过胸腔里横冲直撞的钝痛。


    顾锦庚红着眼睛看她的脸，潮湿的睫毛下藏着蛊毒般的温柔，又一次在脑海里浮现。


    “骗子。”她对着虚空嘶声，却听见自己声音比窗外的雨还抖。


    若是其他人敢这样嘲弄她，此刻早该被掐着喉咙按在墙上，指甲陷进皮肉，直到那双眼睛里只剩恐惧的空白，然后用手拧出一声声脆响。


    顾锦庚的呼吸声似乎近在耳边，像一面镜子，照出她自己同样肮脏的欺骗。


    质问的话在齿间碎成渣，混着唾液咽了回去。


    她自然明白，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无辜的生命，利弊的权衡，人与人之间，利益才是永恒，情感不过是调味品，可是……


    那些示弱时下垂的嘴角、拥抱时发颤的指尖，难道全是精心设计的剧情？


    雨声忽然变得锋利，像无数玻璃碴子往耳膜里灌。


    “咚、咚。”敲门声轻得像是幻觉。


    “茵茵，我错了，真的错了……”顾锦庚的嗓子哑得像被火燎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灰烬的气味。


    “你没有错，我们只是三观不合。”文茵咬住舌尖，把后半句“就像烂俗分手台词里写的那样”咽了回去。


    她厌恶起自己，愤怒本该是锋利的，可这句话却软绵绵地黏在喉咙里，如同一块融化的奶糖，甜得让人作呕。


    门外传来膝盖砸向地板的闷响，一节断骨叩响审判的木槌。


    “……茵茵，你别这样。”他声音嘶哑，甚至带着哭腔。


    文茵把自己蜷缩在被褥里，不想听到顾锦庚的声音。


    除了说对不起就没别的新鲜话，烦死了！


    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缝隙渗入时，文茵已经盯着天花板数了一晚上“水饺”。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叶净的回复终于跳了出来，她翻身下床，洗漱完换好衣物，一把拉开门，却差点被绊倒。


    顾锦庚蜷缩在门外，额头抵着地毯，手臂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


    他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安心的笑，认为守在这里就能抵消昨夜的冲突。


    文茵的黑眼圈在苍白肤色下显得更重了。


    她蹲下来，指尖悬在他凌乱的发丝上方，最终只用气音咬牙切齿，“……你倒是睡得香。”


    她跨过他，赤脚踏上走廊栏杆，晨风微微掀起她的衣摆，下一秒，她已从二楼翻下，轻盈落地，头也不回地推开别墅门。


    叶净倚在门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的银链，见文茵独自走来，他微微挑眉，目光掠过她身后空荡的走廊。


    “你一个人？”叶净随口一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文茵唇角弯起，指尖轻轻拨弄着裙摆的褶皱，“嗯，他还睡着呢，我自己去玩。”


    她的声音轻快，甚至带着点俏皮，让人听不出异样。


    叶净沉默一瞬，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走吧。”


    他侧身让开路，没再多问。


    “要去哪里？”叶净问。


    文茵思考了一会儿，本来是想随便找个地方溜走，然后再把叶净打发回家，结果想起凌晨大嫂朗香给自己发的邀约，“大嫂约我去喝茶。”


    “明白了。”叶净点头。


    车里，文茵端起咖啡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目光却锁住叶净的脸。


    “叶净，你知道党杰是你哥哥吧？”


    叶净垂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感觉得出来。”


    “这些年，你们见过面吗？”文茵觉得自己这么完美的计划暴露，其中必有内鬼，首先怀疑的就是这对兄弟这些年一直有联系，且党杰当年为了救叶净和顾锦庚做了交易。


    “没有。”他答得干脆，却又补了一句，“至少，我没有。”


    言外之意就是，他知道党杰在暗处见过他。


    文茵微微眯眼。


    党杰你这根死草！


    她故意放轻声音，闲聊般追问，“那你还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记得了。”他抬起眼，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出情绪，“那时候太小，再加上我一直都不太清醒。”


    文茵倾身向前，压低嗓音，“上次在游乐园说你要防着顾锦庚做坏事，他到底会做什么？”


    叶净沉默片刻，“袁叔只让我时刻注意‘他’，没说原因。”


    “好吧。”文茵觉得是从叶净嘴里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叶净将文茵带到一栋灰白色调的极简住宅前，智能门禁无声滑开，玄关处悬浮着一幅全息投影的女娲补天图——这是【未来医学联合体】的徽记。


    “到了。”叶净操控控制面板为文茵打开车门。


    “你不用等我，我准备在大嫂家住一晚，明天再回去。”文茵撒谎向来不打草稿。


    “好，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叶净倒是无所谓，听从安排就好，是真是假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文茵！”朗香从室内快步迎出。


    她穿一件月白色丝绒长裙，伸手去接文茵的包，指尖温度比常人略低，“你能来真好，我正愁今天没人陪我。”


    文茵挤出一个笑，目光扫过空荡的客厅。


    整面墙的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基因模型，冷光映得地板像冰面，“大嫂，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亚文有工作，顾珏去上学了。”朗香递来一杯花茶，花瓣在杯中舒展成螺旋状。


    她见文茵盯着展柜，轻笑，“好看吗？我觉得医疗和艺术是一体的。”


    文茵摩挲着茶杯，热度渗不进掌心。


    她不懂医疗也不懂艺术，最终干巴巴道：“这茶……很特别。”


    她知道到朗香是朗家的小女儿，而朗家是【未来医学联合体】的创始成员之一，掌握了女娲之地的科技医疗产业。


    朗香将茶盏轻轻放在桌面，釉色青瓷衬得她指尖莹白。


    “这茶是我自己配的，里头加了晒干的木樨和一点陈皮。”她眼角弯起，“你若喜欢，回头我包几盒给你。”


    文茵低头啜饮，桂花香混着茶涩在舌尖漫开。


    她摩挲着杯沿，余光瞥见朗香欲言又止的神情，茶汤见了底，沉默却愈发粘稠。


    “大嫂……”她终于放下茶盏，“你找我来，是不是有事要说？”


    朗香轻撩自己的长发，“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和锦庚为什么吵架，关心一下你。”


    “我们没有吵架。”文茵的指甲无意识刮过瓷盏，发出细锐的声响。


    “那怎么突然退家族群了？”


    文茵撇嘴，“本来也不是真正的家人，何必硬挤在里面。”


    朗香笑了，那笑声如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文茵绷紧的神经上。


    “真奇怪。”朗香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实际上，这些年来，我也有同样的感受，每次见到你，都会让我回想起过去的自己。”


    文茵蓦地抬头。


    朗香正望着博古架上的全家福：照片里顾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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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搂着她和顾珏，可她的肩膀却微微偏向镜头之外。


    “你看起来很惊讶。”朗香勾起嘴角。


    文茵点头。


    朗香垂眸转动无名指的婚戒，窗外的雨痕在玻璃上蜿蜒成细流，雨又开始下了。


    “其实我和顾亚文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场交易。”她的声音，与浸了雨的绸缎，湿冷却平滑。


    “当年我父亲挪用女娲集团的医疗专项资金创办私立医院，审判庭的审计风暴来得比台风还快。”她轻笑一声，“讽刺的是，举报材料里连他十年前用科研经费买的一支钢笔都记录在册。”


    “第三天顾家就来提亲了。”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沿口，“顾亚文当时站在客厅阴影里，像尊漂亮的傀儡，条件很简单，婚姻换特赦令，医疗专利池归朗家，但董事会席位必须姓顾。”


    文茵拍案而起，“不是！朗香姐，你这也能忍？！这明显就是被人算计了！凭什么牺牲你？！”


    茶杯被震得叮当乱响，幕后黑手显而易见。


    “茶杯要碎了。”朗香笑着按住文茵的手腕，冰凉的翡翠镯子贴住对方发烫的皮肤。


    “文茵，你听我说。”朗香的嗓音很低，“我和你说这些，并非让你为我打抱不平，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是顾亚文还是顾锦庚，他们未必能随心所欲掌控自己的人生。”


    文茵抽回手，“大嫂，你是想说……顾锦庚做那些事，也有苦衷？”她喉头发紧，“可再不开心，我们总能选，不是吗？”


    “选？”朗香继续笑着，“文茵，离开并不是选择，而是逃避，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蛛网，你碰一根丝，整张网都会抖。”


    “可他们先背叛了你！”文茵几乎喊出来。


    “顾家没有背叛我。”朗香抬起眼，瞳孔里凝着一点冷光，“当年是我父亲私吞公款，垄断医药，害得普通人买不起药……朗家早该完了。现在你看到的‘辉煌’，不过是顾家手指缝里漏下的残渣。”


    她轻轻按住文茵发抖的拳头，“所以，非要为这个事情找一个痛恨的对象，那也只会是我父亲。”


    文茵烦躁地偏过头，“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都要认命。”


    “不懂没关系。”朗香眼里露出一抹悲伤，“我曾经也纠结过这个问题……直到顾珏对我说了一句话。”


    文茵疑惑，“顾珏？她说了什么？”


    大嫂满脸都是欣赏与骄傲，“她说，‘如果毁灭是必然的，与其把毁灭的权利交给别人，自己在角落里提心吊胆担心害怕，我宁愿亲手按下按钮——至少能决定它何时开始，何时停下。’”


    文茵瞳孔一缩，“这是……一个8岁孩子说出来的话？”


    大嫂挑眉，“她5岁时就能用围棋复盘顾家的商业并购案，她太聪明，聪明到……连恐惧都是冷的，她知道我的过去，怕自己重蹈覆辙，所以拼命想站到最高的位置，高到没人能推她下去。”


    文茵后背发凉，“可这不像孩子的野心，倒像……”


    某位神以孩童的形象游戏人间。


    “像顾梦颖女士，对吗？她们并不是直系亲属，但顾珏连她捻钢笔的小动作都学得一模一样。”朗香语气轻柔却尖锐，她顿了顿，“去年顾氏裁撤三分之一的子公司，为其他势力让利，决议书上顾梦颖的签名下，有一道铅笔印，我知道那是顾珏的算式。”


    文茵倒吸一口气，“你们……就放任孩子接触这些？”


    说完，她觉得自己多此一问，这可是在顾家，“放任”才是正常的事情。


    朗香垂下眼睑，低笑，“没人能‘放任’顾珏……是她选中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