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躁郁

作品:《雪线以上在逃春山

    镇星侗寨一寨五团,舅妈舅舅的客栈开在‘仁义礼智信’的义团,他们要去的那家酒馆‘半山微醺’在寨子入口的‘仁’团,离这儿还有十五分钟路程呢,不知道陈梓川在逞什么能。


    李今晏气鼓鼓地走进一楼的员工房,那间房说白了,就是楼梯拐角下一处较大的长方形空间。


    两张单人床并排抵着墙放,中间能过人的距离窄的可怜。不过还好另一头有独卫,两头中间有一个简易木桌,木桌上开了个小窗。


    确实够她和陈梓川住,但也只够她和陈梓川住。


    李今晏脱下冲锋衣没一会儿又披上了,侗寨地处山谷,昼夜温差大,晚上那会还有风,有些阴冷。


    她坐在木桌旁打开手机,问次仁要了几张生活照,次仁刷刷刷一下发来好多。


    李今晏挑了她最有生命力的几张,一张是拿着鸡毛掸子追朗杰,一张是在山里双手竖举着草药笑嘻嘻,还有一张是和客人打牌赢钱时哈哈大笑的嘚瑟样。


    李今晏看到这些图片,顿时觉得身心都被治愈了。生动的图片合进友爱的文字里,人就这么立体起来。


    她最后愉快的按下发表键,第四十一期文章终于发出。


    没过两分钟就有人在评论区留言。


    【今晏老师回云南了!】


    【这次的主角我还是好喜欢,给人以力量,给人以安宁。】


    【哇!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喜乐!】


    李今晏笑着回了两个,拿上睡衣进了浴室洗澡。


    可令李今晏没想到的是,刚洗完澡的她就接到一通陌生电话,那边的阿姨大声问:“陈梓川是你丈夫吧?”


    李今晏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摸摸鼻子:“……是吧。”


    “他要打架了!你赶快来半山微醺,现在谁都拦不住,只有你了!”


    电话那头还有些嘈杂,好几个男人唧唧呱呱不知道在骂什么。


    李今晏心下一惊,她猛地挂断电话打开微信,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加陈梓川……凭着记忆中的号码再给他打电话,也是一直占线没人接。


    ……


    不到十分钟。


    李今晏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就冲到了半山微醺。


    门口很乱,一排人七嘴八舌的交谈着,露天的塑料桌椅倒了一地。地上还混着碎酒瓶子和各类花生瓜子。


    她大喘着气,没看到陈梓川。


    不知道谁指着她说了句:“他老婆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转向这个还穿着白色小熊睡衣,趿拉着酒店拖鞋的女人。


    有个顶着啤酒肚的秃头男人说:“吴老包!快找她评评理!”


    原来舅舅叫吴老包,李今晏看着他气哄哄地站出来,展示胸前被捏得发皱的衬衫,以及还在滴血的手指说:“你看看你汉子干的好事!”


    李今晏仔仔细细瞧了瞧,他全身上下也就那两处问题,于是大大松了口气。她走过去,尽量柔和着问:“叔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高高兴兴出来喝酒吗?”


    吴老包重重‘哼’了一声:“你男人也太小气了,我就碰了下他的烟盒他就凶巴巴的……我以为是烟呢……”


    旁边的啤酒肚应和:“就是,碰都不让碰!宝贝的根什么似的,一根烟能要几个钱?还把啤酒瓶都砸碎了要发疯……他能打赢谁?我在寨子这么多年,谁敢动我?!”


    周围帮腔的人都唧唧歪歪起来,一脸不爽。


    李今晏无视那些视线,她有些疑惑。


    烟?她觉得陈梓川不是因为一根烟就会大打出手的人。


    有个挂着相机的女孩看她这样被指责,站出来紧张道:“不是的,烟盒里有根发圈,他们把那发圈扯断了!”


    有个村民看有人站出来,也梗着脖子附和:“就是说嘛,而且我就在旁边喝酒,吴老包你那个手……”


    吴老包打断他,瞪圆了眼:“就算是发圈又怎样?一不说,一个大男人把发圈放在烟盒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二,就算弄断了又如何?又不是什么千年文物……断了就买,有必要发疯嘛?我看他就是脑子有病!”


    李今晏听到这里,脸色渐渐冷下来,攥紧了手。


    女孩不再和他们争辩,只是又指指酒馆的大门:“姐姐,你老公在里面。”


    李今晏点点头以示感谢,她没说任何话,推开厚重木门进入酒馆。


    酒馆里居然又换了个样,环境很暗,一股混合着陈年杉木香、淡淡米酒甜和隐约炭火气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寨子微凉的夜气隔绝。


    不同于门口的市井,倒是有一丝文艺。


    酒馆里的人都站出去了,李今晏沿着吧台安静走了几步,有些紧张。


    她轻轻出声:“陈梓川?”


    “……”


    “……”


    没人回答。


    李今晏一步一步,边走边温柔的说:“陈梓川……你在这里对吗?”


    “是我……我是李今晏。”


    吧台走到了尽头,李今晏渐渐适应在黑暗中视物,她轻轻挪开一些椅凳,继续往深处走去。


    但没两步,李今晏忽然站住了脚,她的心脏开始狠狠收缩。


    不远处,墙角的地上坐了个人,头深深埋在膝盖上。


    那是陈梓川。


    是抑郁的陈梓川。


    ·


    最深、最暗的角落,陈梓川像块嵌进墙角的冰冷石头。他踉跄逃入这片黑暗,世界在门外喧嚣,这里只有窒息般的压迫。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他身上。世界缩成一个逼仄的角落,粗糙的墙皮抵着他的脊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触感。


    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后的动物,巨大的、无形的重量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耗费着惊人的力气,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这就是抑郁的泥沼,深不见底,冰冷刺骨。


    狂躁期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灰烬和彻骨的寒。那铺天盖地的虚无和沉重的疲惫感,压得他连抬起眼皮都觉得是场酷刑。


    陈梓川的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无意识地摸索着,直到触碰到那半圈小小柔软的、带着弹性的东西——那是李今晏的头绳,一个简单的、粉色的、缠着一只可爱小熊的发圈。


    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几乎是痉挛般地将它攥紧在掌心,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


    他的指腹一遍遍、近乎偏执地摩挲着那圈断掉的头绳。每一寸触感都像是一条连接现实的、脆弱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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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梓川蜷缩得更紧了,身体缩成一团,试图把自己塞进墙壁的缝隙里,塞进这片由冰冷和黑暗构成的狭小避难所。只有他那只紧握着发圈的手,暴露在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陈梓川……”


    “陈梓川……”


    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竟出现了她的声音……陈梓川愣住。


    是梦吗?


    这声音淡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青烟,却在他濒临崩溃的世界里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陈梓川很怕,怕这又是五年中,千千万万个无疾而终的梦。


    但下一秒……黑暗中再次响起那道声音:


    “陈梓川,我是李今晏。”


    光从一隙间挤入,世界从此刻开始回温。


    泛白的手指被人握住,李今晏抱紧他,不断的喊他的名字:


    “陈梓川,陈梓川,我是李今晏,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陪你……”


    有冰凉的发丝拂过他的耳朵,鼻尖慢慢萦绕着熟悉的甜香,陈梓川刚抬起一点身,瞬间被拥入一个怀抱。


    那怀抱瘦小却治愈,微凉却滚烫。


    陈梓川慢慢回抱住,在终于感受到她的体温时将脸埋进她的脖颈,以近乎迷恋的样子不断地蹭。


    就像暮光之城的吸血鬼男主在即将自杀时,被疯跑来的女主抱住时说了句:


    “Heaven.”


    陈梓川也以为自己到了一个天堂,他渐渐将李今晏抱得越来越紧……


    紧到,李今晏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和背部肌肉的紧绷,像拉紧的弓弦,传递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和不容分离的决绝。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只剩下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声,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心跳声。


    没有浪漫的旋转,没有深情的低语,只有一种纯粹的、物理上的紧密无间。


    李今晏被箍得生疼,骨头都在抗议,但这疼痛里又夹杂着一种奇异的、被强烈需要和包裹的安全感。


    她不断地安抚他的背,不断地喊他的名字。


    终于……


    陈梓川说了第一句话:


    “下次……什么时候来?”


    听到这句话,李今晏鼻子里一阵又一阵的强烈酸涩直直往上冲。她死死咬着唇,力道大得让那片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李今晏搂紧他的腰:“我一直都在,我不跑了陈梓川,我不跑了……”


    地上有另一半发圈,那只粉熊就这么孤零零的躺着,李今晏看一眼就不行了。


    原来他把这根发圈私藏了这么多年……


    “我没抽烟……”陈梓川的声音很哑,他继续道:“就见你那天,在小卖部买了一包,想气你来着……”


    “嗯……”


    “我不想来喝酒的……但他说能帮我追你……”


    “……嗯。”


    “我没打架……我控制住情绪了的……”


    “……”


    李今晏的眼泪夺眶而出,呼吸变得短促、浅薄。胸口发闷,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抽噎前的抖动,又被她强行屏住,变成更短促的呼气。


    她忽然感到肩膀上一阵濡湿……


    陈梓川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