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两个夫君(二)

作品:《谁在乱点鸳鸯谱(探案)

    张家老太太一见借据被拿走,顿时瞪圆了眼,急得上前两步:“哎哎,你这人,这借据是我家的,还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抢。可她年纪大了,身子又沉,手脚早没那么利落,扑了个空不说,反倒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你是哪家的?管得这么宽,懂不懂规矩啊?”


    顾行歌笑了笑,这可真是撞进了她的道上。前些日子为了安成侯的案子,她可没少熬夜看字帖,对比字迹,眼力练得正好。


    她慢悠悠道:“我姓顾,户部合婚司的主簿。老太太,你这借据,既是自己拿出来让众人评理的,总不能又不让人细看罢?”


    众人原本见她一身素服,年纪又轻,只当是个不重要的小官,现在看她说话条理分明,从容不迫,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顾行歌举起手中那张皱巴巴的借据:“各位看好了,这借据明显是有段日子了。可偏偏最上头写‘何宛枝’那几个字,墨迹却新得很,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时间写的。”


    她话锋一转,看向张家老太太,语气仍是客气:“要是随便往上添个名字就能当真,那我现在在后头添几笔,写成你欠我一百两银子。这笔账,你认吗?”


    人群里传来一阵议论声,有爱看热闹的干脆凑上去看了两眼,啧啧赞叹:“还真是,你看这几笔,深浅不一,拿这蒙人也太粗了点。”


    张家老太太一看形势不对,脸色顿时一变,干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着嚎起来:“我的好儿子啊,好心好意娶了她,命都赔上了。这女人成了亲还整日不着家,我儿子死的那晚,她也不在家!”


    她哭得声嘶力竭,一边用袖子抹脸,一边还不忘翻个白眼,哽咽着道:“再说了,我一个孤老太婆,手里没钱没法活啊,就想讨个公道,一百两又怎么了?她克死我儿子,还想赖账不成!”


    顾行歌见她赖在地上撒泼也不是个事儿,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老太太,你先起来,地上凉,万一着凉了可不得了。这张屠户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讲清楚。”


    谁知那张家老太太却忽然一把反手抓住她的胳膊,眼泪还没擦干,嘴上已经咬住不放:“你说慢慢说,那我就问你,这一百两丧葬银,你给我吗?”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的人先是一静,随即哄地全笑起来。


    顾行歌被她这一下死死拽住,整条胳膊都动弹不得,一时竟连是先拒绝还是先挣脱都拿不定主意,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原地,任那老太太哭天抢地往自己身上贴。


    正僵着,一道男声传来:“哎呀,张老太太,你可快松手吧,这都第几回了?”


    顾行歌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人群里挤出一人,那人身量颇高,臂膀粗壮,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此人顾行歌认得,是太平坊的铁匠钱大,在西边开了一间铁匠铺。平日里,坊中谁家被偷了,或是哪家媳妇又和婆母拌嘴,不论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多半是他出面劝架,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个半个坊正的名头。


    张家老太太到底还是听钱大的话,嘴里虽然还在哼哼唧唧,但还是松了手,嘴里还不忘嘀咕几句:“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瞧着人模人样,就爱多管闲事……这年头能嫁得出去才怪。”


    顾行歌甫一脱身,刚想喘口气,就听得前方传来一句:“这钱我给你,莫要为难这位顾姑娘。”


    何宛枝正站在炊饼摊后头,身子笔挺,手里捏着几块碎银和一张银票。她将银票递给张家老太太:“这有五十两,你拿去换吧。”


    张家老太太眼前一亮,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银子和银票抢了过去:“成,我今天就不追究了。”


    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又回头狠狠盯了何宛枝一眼:“可你记住了,咱这笔账,总有一天得算个明白!”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啧,这老太婆也忒蛮横。”


    何宛枝没应,只低头把锅边那一张快焦了的炊饼翻了个面。


    见这张老太太走远,何宛枝才略带歉意地道:“让诸位见笑了,今日摊子怕是摆不成了,还请回吧。”


    她这话一出,队尾那几个排了半晌的汉子立马皱了眉,其中一人还没忍住,低声嘟囔:“起得这么早,还没吃上热的呢……”


    但见摊前站着的,不只是那个向来冷脸的何宛枝,坊里的铁匠钱大,还有个看着就不好惹、却偏偏笑吟吟的官府的女子。那汉子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剩下的牢骚咽了回去,悻悻地扯着同伴扭头走了。


    人走了大半,街道也安静了下来,何宛枝也未多言,只转身将摊子的锅碗都收了。


    钱大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片刻后才低声问:“你若真把这些银子都给了张家老太太,自己手头……还宽裕吗?”


    何宛枝低头将剩下的碎银收到钱盒子里:“多谢钱大哥挂念。终是还有点体面钱可撑几日,但若她再这般闹下去,也就真没了。”


    钱大愤愤不平道:“上回才把她撵走,这张家老太太是三天两头来寻晦气,怎还没完?若是下回她再来,我可不和她客气。”又压低了声音,“你一个女人家,守着这点铺子,过得本就辛苦,何苦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


    听他说得咬牙切齿,倒像是替何宛枝打抱不平,可顾行歌听着听着,却听出了些别的味道。


    她微微一挑眉,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扫,心中暗想:这钱大,莫非也是对着何宛枝有意思?


    顾行歌看了看钱大高大壮硕的身躯,心下立刻替李烛龙点了根香。


    李寺丞此番求亲之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旁边卖瓜果的妇人悄悄凑上前来,小声嘀咕:“我看哪,张家不是还有个小儿子?多半是那小子在背后撺掇的。他家老太太那点脑子,哪想得出这么多名堂?”


    周围几个商户听了,纷纷点头。


    何宛枝没顾得上和他们闲扯,只快速将摊收拾好,随即告辞了。


    可何宛枝却没心思应和,麻利地收拾好摊子,低声跟众人道了句告辞,转身便走。


    顾行歌眼见她要走,才想起今日来太平坊还有正事要问她。她忙快步几步追上去,扬声唤道:“哎,何娘子且慢,我有事问你。”


    何宛枝停下脚步,将包袱放在地上,转过身来,眉眼间全是疲意:“方才多谢你了。”


    “嗐,别这么客气。”顾行歌摆摆手,笑道,“不过就是顺手帮个小忙。我听他们说,那张家老太太三天两头来找你麻烦?”


    说着,她顺势去帮何宛枝着提起一只包袱,谁知这东西竟沉得出奇,她手一滑,差点没拿稳,低头一看,才发觉方才张老太太抓住的手腕处,竟是一圈乌青。


    “哟。”顾行歌倒也不恼,只是揉着手腕讪讪笑道,“这老太太手劲儿不小啊。”


    何宛枝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淤青,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请随我来吧。”


    她不再多言,提起包袱,带着顾行歌与赵清穿过巷子,一路往太平坊最西头走去。


    那一带的房屋年久失修,墙角生着青苔,地面湿滑,得小心看着路才行。


    巷口偶尔还飘着鱼腥气。屋檐与树木层层叠叠,将天光遮得严严实实。虽然此时才刚过正午,可四下竟暗得如同黄昏。


    顾行歌难得走到这片地界,不由多看了几眼。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巷子里的光线似乎更暗了一层。


    巷尾尽头,有一间小院,院门漆色斑驳,小院内部却打理得还算干净。何宛枝熟门熟路地推开里间的门:“进来吧。”


    顾行歌与赵清对视一眼,也不多问,跟着一脚踏了进去。


    屋里陈设极简,几乎可以用清寒来形容。


    除了一张床,一张木桌外,便是空空如也。墙边倒是堆了些锅碗瓢盆。似是做炊饼用的,都刷得干干净净。


    何宛枝也不多言,从院子中翻出几味药草来。她拎起石臼磨药,动作熟稔得很,不多时便调成一团药膏。


    她走到顾行歌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这是金不换,也就是三七,用来活血化瘀的。”看起来十分可靠,说话间,已将药膏细细敷在顾行歌手腕上。


    赵清在一旁感叹道:“何娘子还真是全能,会做炊饼、会治跌打……你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


    顾行歌低头看了眼敷着药膏的手腕,笑道:“原以为你只精于厨艺,没想到还懂医术。”


    何宛枝只淡淡应道:“也谈不上懂,只是早些年家中有人练武,经常受伤,没钱请大夫,我便自己翻书学了点法子。”


    屋内光线暗沉,此时窗外一缕日光斜斜洒进来,正照在她的侧脸上,将那原本清淡的五官衬得明艳动人。顾行歌看着她,不禁心头一动。


    果然是个貌美的人,怪不得这么多人都倾心于她。


    这样一位清冷美艳、话不多的寡妇,要不是眼下坐在她面前,光听传言,谁都要以为她是个妖言惑众的毒妇。


    何宛枝站起身,拍了拍手:“我这屋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两位若无事,不如……”


    “倒也不是无事。”顾行歌连忙起身,“是我们叨扰了。只是,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顾行歌犹豫半天才开口接着说道:“大理寺有位官员,不知何娘子是否识得。他名叫李烛龙,算来他住的也离这里不远,你们兴许见过?”


    何宛枝听了那名字,眉头微蹙,似在回忆。


    过了好久,她才缓缓开口:“是不是一个,长得黑胖的,腰间常挂着一把刀?”


    “对对对!”顾行歌有点激动,“就是他,何娘子,对此人可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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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宛枝点了点头:“只记得他一来就买十个炊饼,还专挑好的,稍微焦一点的,都不肯要。”


    顾行歌:“……”


    倒也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这位李寺丞,原来是靠食量赢得存在感的。


    只是,这还怎么说亲?怎么这大理寺的人都这般奇怪!


    顾行歌平复了一下心情,略带尴尬地道:“这位李烛龙呢,本是大理寺的寺丞,俸禄不低,年纪也还不算大……他听闻你能干持家,人又勤快,便托我来问问你,可有婚嫁之意。”


    说着,顾行歌偷偷瞥向何宛枝,见她并未露出厌恶的神情,才悄悄松了口气:“当然,这事还得看你的意愿,若你不愿,我回头也好有个交代。”


    何宛枝沉默片刻,才道:“多谢顾姑娘一片好意……只是我现今,确实无意再提婚嫁之事。”


    顾行歌一听,立刻点头:“行,我明白了,我这就跟他说去,回头要是他还不死心,我亲自踹他一脚。”


    何宛枝却难得轻轻一笑,目光扫过顾行歌,眼中竟透出一丝罕见的松动与柔和。


    今日这女子不仅替她解了围,说起话来也颇为体贴周全。想起方才她在摊前站了许久,一口炊饼都没吃上,何宛枝略一沉吟,开口道:“既如此,顾姑娘不妨在我这儿吃点东西,也算我略尽一份心意。”


    顾行歌眼前一亮,连忙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屋内气氛变得和煦起来,赵清在一旁笑着摇头,没出声。


    等到何宛枝将炊饼端上桌,天色已变暗,屋外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门窗咯吱作响。


    顾行歌和赵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形象,迫不及待地捧起炊饼就咬了一口。赵清赞不绝口:“真好吃!何娘子,怎么想到往炊饼里加肉沫的?”


    何宛枝低头收拾着灶台,淡淡地道:“张屠户是卖猪肉的,家中常有卖不出去的碎肉,我便想着不能浪费,剁碎了加在饼里,没想到大家还爱吃,也算歪打正着。”


    顾行歌正嚼着,听她说起“张屠户”,忽觉这炊饼似乎不那么香了,但又不能不吃,没办法只能硬是咽下去。


    何宛枝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动:“方才我一口拒绝,也不是因为那位李烛龙如何。只是我心里总觉着,自己命不好,这两任丈夫,都没过几年就……走了。”


    她说得平静,却透出几分压抑的疲惫。


    顾行歌听了这话,顿时将炊饼一放,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没有的事。是他们两个命薄。”


    何宛枝却轻轻一笑:“顾姑娘,你是合婚司的,管的就是婚姻嫁娶,你说说,这姻缘,于女子而言,到底算什么好事?”


    “人人都说……是我克死了张屠户。”


    她眼神定定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小窗,仿佛窗外真藏着什么可怖之物,“我自然是知道这些都是胡说八道,可我这些日子,总觉得他那张喝醉了酒的脸,总是从黑影子里冒出来,就像还在盯着我。”


    话音未落,屋外的天似忽然变了色,巷间的风,此刻却像突然起了什么邪气,唰地一声灌进巷口。


    紧接着,一阵狂风撞上了院门,“砰”的一声,像是快要把门吹坏了。


    顾行歌立刻紧张起来,只见窗户那边一颤,一道模糊的人影自院外闪过。


    “谁!”顾行歌低喝一声,猛地站起身来,“赵清,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赵清早吓得缩到墙角,躲在一堆锅碗后头,只露出半个脑袋往外探,结结巴巴地道:“应、应该是风吧……”


    顾行歌回头一看,气得直想把桌子砸过去。


    这便是她堂堂合婚司的得力助手?武力值不说了,还如此胆小!


    顾行歌恨铁不成钢,心道回去非得加训不可。可眼下顾不得这些,她咬了咬牙,一人挺身而出,深吸一口气,跨出屋门。


    顾行歌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院门。偏偏就在此时,一阵风猛地吹起,小院的门立马被吹开。


    顾行歌被风吹得睁不开眼,顿时慌了手脚,只得就近伸手去扶,一把摸到旁边一处墙壁,顺势往那儿靠了过去,才堪堪稳住身形。


    只是……这墙壁,怎么还挺暖和的,还带着一股清冽好闻的香味。


    顾行歌愣了一下,又双手悄悄摸了摸,这手感怎么不太对?这墙壁还挺软。她害怕这墙壁别给吹倒了,一时心虚,赶忙想再扶点什么稳一稳,手下一滑,竟一把攥住了旁边的一根树棍。


    等风小了些,顾行歌一睁眼,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此刻一只手正死死扒着人家的胸膛不说,还一手牢牢抓住了那人的胳膊不放。


    顾行歌一抬头,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顾行歌一愣:“……魏怀州?”